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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村的日子,像一张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纸,蒙着薄灰,缓慢而无声。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反而成了一种难得的保护色。欺天石陷入沉寂,天道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修正”之力,似乎也被这世界的夹缝暂时遗忘。

可遗忘,不等于安全。

萧遥靠在吱呀作响的竹椅里,身上盖着半旧的薄毯。午后的阳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暖意,落在他刺眼的白发上,却驱不散那从骨缝里透出来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那是时光湍流在他生命本源上留下的狰狞刻痕。寿元被斩,道基重创,此刻的他,虚弱得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散架。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如今蛰伏在破碎的经脉深处,每一次试图凝聚,都带来针扎火燎的反噬。

竹椅旁的小矮凳上,搁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汤,墨汁般浓黑,苦涩的气息顽强地钻入鼻腔。战红缨半跪在矮凳边,正用一方干净的软布,蘸着温热的水,一点点擦拭他裸露的小臂。那手臂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异常清晰,几道新添的、深可见骨的伤痕边缘还泛着不祥的乌紫色——那是强行穿越法则乱流时,被混乱时空碎片切割的证明。

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指关节因为长期握戟而磨出的厚茧,此刻却极尽小心地避开那些狰狞的伤口。每一次擦拭,都屏着呼吸,仿佛手下是世间最易碎的琉璃。偶尔有水珠顺着臂弯滑落,带来一丝凉意,萧遥的指尖便会几不可察地蜷缩一下,眉心也细微地拧紧。

“疼?”战红缨立刻停手,抬头看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萧遥闭着眼,微微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算是回应。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却无声地出卖了他真实的感受。那并非单纯皮肉之苦,而是本源被侵蚀后的持续衰败之痛,如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啃噬。

战红缨抿紧了唇,眼神沉凝如铁。她不再问,只是动作放得更缓更轻,小心避开那些乌紫的伤痕,只清理周边相对完好的皮肤。她身上那件残破的甲胄还未卸下,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和暗沉的血迹,如同她此刻绷紧的神经。她微微侧首,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捕捉着篱笆外风拂过枯草的细微声响,任何一点异常的波动都足以让她瞬间弹起。守护,已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在萧遥腰侧响起。那声音短促,只一下,便沉寂下去。

萧遥霍然睁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瞬间褪去了所有的疲惫与痛楚,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寒刃,直刺向腰间的芥子袋。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波动正从袋中透出,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识海中激起冰冷的涟漪。

是金镶玉的暗讯!

战红缨也在同一时间绷直了脊背,手已本能地按在了斜倚在墙边的赤红战戟戟杆上,目光如电,扫向茅屋低矮的门口和那扇唯一的小窗,全身肌肉蓄势待发,如同一张拉到满月的硬弓。

萧遥没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动作间牵动了内腑,他喉结滚动,强压下一阵翻涌的血腥气,额角的冷汗又多了一层。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探入芥子袋中。

片刻,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色泽黯淡的灰白石子被拈了出来。石子毫不起眼,表面却布满了细密繁复、天然生成的诡异纹路,像某种古老生物的鳞片印痕。此刻,这些纹路正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频率,极其微弱地闪烁着灰蒙蒙的毫光。

正是这枚不起眼的石子,刚刚发出了警示。

萧遥捏着石子,指尖的冰凉触感让他混乱的内息似乎都凝滞了一瞬。他闭上眼,将一缕微弱到几乎难以维系的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石子内部。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恶意杀念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污浊血河,猛地冲入他极度虚弱、布满裂痕的识海!无数扭曲的意念碎片在其中咆哮嘶吼:

“锁定……夹缝……余烬……大致区域!”

“欺天石……必夺!”

“萧遥……油尽灯枯……机不可失!”

“血祭追踪……秘术已成……速至!”

“集结……所有残部……毕其功于一役!”

“杀!杀!杀!!!”

是弑遥联盟!他们动用了某种惨烈的禁忌秘术,燃烧最后的底蕴,终于锁定了这片“余烬”存在的世界夹缝!那血祭追踪带来的庞大怨念和杀意,隔着遥远的虚空,通过暗网的隐秘节点,被这枚作为核心接收器的“鳞纹石”捕捉,粗暴地灌入萧遥的感知。

“唔……”

萧遥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一晃,捏着石子的手指关节瞬间因用力而青白,另一只手死死抓住竹椅扶手,才勉强稳住没有栽倒。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痛楚的金芒,嘴角已有一缕暗红的血丝不受控制地溢出,蜿蜒淌过他苍白的下颌。

“他们来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的石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和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平静。“血祭追踪,锁定了这片夹缝……最后的疯狂。”

战红缨眼中寒光暴涨,如同极地永不熄灭的冰焰。她没有丝毫犹豫,长身而起,赤红战戟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瞬间跃入她掌心。沉重的戟身在她手中轻若无物,一个旋身,雪亮的戟尖已稳稳指向茅屋唯一的入口,澎湃的武道意志轰然爆发,凝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带着铁锈与血腥味道的暗红色气墙,严严实实地封堵住整个门框!

“想进来,”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金铁交鸣的铿锵意志,在狭小的空间内震荡,“先踏碎我的骨头!”

凛冽的杀气与决绝的守护之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充斥了整个破败的茅屋,将午后那点虚假的宁静撕得粉碎。屋外,死寂的余烬村上空,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连风都仿佛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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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遥联盟最后的残部,如同嗅到腐肉气息的鬣狗群,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这片被锁定的世界夹缝区域集结。虚空之中,流光穿梭,飞舟疾驰,一道道裹挟着浓烈煞气的身影破开混沌,降临在夹缝边缘的荒芜死地。

临时搭建的巨大营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灵力灯球散发出惨白的光,映照着几张或狰狞、或阴沉、或贪婪的面孔。

“血祭秘术指引的方向不会错!”一个身着赤红道袍、须发戟张的老者拍案而起,正是离火神教硕果仅存的一位太上长老赤燎子,他双目赤红,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萧遥那魔头就在这片夹缝的某个角落!他强闯时光坟场,出来时白发苍苍,寿元大损,正是前所未有之虚弱!欺天石就在他手,此乃天赐良机!”

“虚弱?”旁边一个周身笼罩在惨绿雾气中的老妪,幽冥鬼母,发出夜枭般的冷笑,干枯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赤燎子,你莫不是被仇恨烧昏了头?那魔头诡计多端,焉知这不是又一个陷阱?时光坟场都弄不死他,这片夹缝,谁知藏着什么古怪?”她身后,几名鬼气森森的弟子警惕地扫视着帐外浓郁的灰雾。

“陷阱?哼!”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浑身肌肉虬结的巨汉,来自崩山宗的残兵首领岩魁,声如洪钟,带着不屑,“就算有陷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是土鸡瓦狗!他萧遥再强,如今也是拔了牙的老虎,断了爪的龙!我们集结的力量,足以将这片夹缝彻底犁平十次!只要找到他,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岩魁道友所言甚是!”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闪烁如毒蛇的中年文士,千机门残存的智囊“百变书生”摇着羽扇,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萧遥身怀欺天石,更有那能引动天道诛杀之秘!此乃逆天改命之机!畏首畏尾,只会错失良缘。当务之急,是尽快确定其藏身的具体位置,雷霆一击!”

赤燎子立刻附和:“正是!我提议,所有擅长追踪探查的修士,立刻散开,以神念覆盖式搜索!掘地三尺,也要把那魔头挖出来!”

“不可!”幽冥鬼母厉声反对,“打草惊蛇!此地气息诡异,神念贸然铺开,恐遭不测!当稳扎稳打!”

岩魁不耐烦地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干等着他恢复不成?老子带人打头阵!遇山开山,遇水断水!”

帐内吵嚷一片,贪婪与恐惧交织,激进与谨慎碰撞,乱成一锅沸粥。百变书生眯着眼,羽扇轻摇,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就在这时,营帐角落,一个一直沉默寡言、身着灰扑扑不起眼短褂的枯瘦老者,正闭目盘膝。他面前,摊开着一张古老的兽皮地图,上面符文黯淡。突然,他面前的虚空极其微弱地扭曲了一下,一片边缘带着焦痕、形似某种飞禽翎羽的灰色叶片,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地图中心。

老者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爆射出精光。他枯瘦的手指闪电般夹起那片焦痕树叶,指尖一缕灰气注入。

嗡!

树叶瞬间在他掌心化为灰烬,同时,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神念信息,直接传入老者识海:

“…西南…三百里…噬灵…边缘…空间波动异常…有…欺天…石…气息…微弱…似…重伤…遁入…速…”

信息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掐断。

枯瘦老者——联盟中精擅卜算追踪的“地听叟”——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贪婪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尖利破音:“找到了!西南三百里!噬灵沼泽边缘!有异常空间波动,夹带着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欺天石气息!那魔头……他重伤逃遁,躲进噬灵沼泽了!”

“什么?!”

“噬灵沼泽?!”

“欺天石气息?确定?!”

帐内瞬间死寂,所有争吵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唰地聚焦在地听叟身上,充满了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地听叟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举起残留着一点灰色灰烬的手指,“老朽的‘腐叶传音’秘术,绝无差错!源头就在西南!那气息……虽然微弱,但绝对是来自欺天石,且状态极其不稳,如同风中残烛!定是萧遥那魔头在强行催动此宝逃遁时泄露!他已是强弩之末,慌不择路,竟敢逃入噬灵绝地!”

“噬灵沼泽……”幽冥鬼母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首次露出强烈的忌惮,“那地方……毒瘴蚀骨,妖虫噬魂,更有天然空间陷阱,连化神修士都不敢轻易深入……”

“怕什么!”赤燎子狂喜地打断她,眼中燃烧着复仇和贪婪的火焰,“天助我也!那魔头自寻死路,逃进绝地!这正是瓮中捉鳖!他重伤在身,又能发挥几分实力?在噬灵沼泽里,他只会死得更快!我们正好趁他病,要他命!”

“不错!”岩魁兴奋地一拳砸在面前的玄铁案几上,砸出一个深深的拳印,“他跑进死地,省了我们多少功夫!追!立刻追!别让他死在毒虫嘴里,便宜了他!欺天石必须拿到手!”

百变书生羽扇一顿,眼中精光流转,飞快地权衡利弊。噬灵沼泽凶名赫赫,但地听叟的情报和那确凿的欺天石气息……诱惑太大了!他瞬间做出决断,声音斩钉截铁:“机不可失!赤燎子长老、岩魁道友,请率先锋精锐,立刻出发,咬死目标!鬼母道友,烦请坐镇中军,并派出鬼影斥候,探查沼泽外围情况,以防有诈!其余各部,紧随先锋,呈扇形包抄!目标,噬灵沼泽!夺欺天石,诛杀萧遥!”

“夺欺天石!诛杀萧遥!”

“杀——!”

狂热的咆哮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疑虑。贪婪压倒了恐惧,对宝物的觊觎和对萧遥的刻骨仇恨,彻底点燃了这群残兵败将最后的疯狂。赤燎子、岩魁一马当先,化作两道凶厉的流光冲出营帐,大批气息彪悍、法宝光芒闪烁的修士紧随其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朝着西南方向那片弥漫着不祥灰绿色雾气的死亡沼泽,汹涌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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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村,破败的茅屋内。

萧遥依旧靠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薄毯盖着腰腹以下。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偶尔掠过一丝沉寂的锋芒。指尖捻着那枚灰白的鳞纹石,石上的天然纹路已彻底黯淡下去,恢复了毫不起眼的模样。

屋门敞开着,战红缨如同一尊染血的战神雕像,持戟矗立在门槛之外。赤红的戟刃斜指地面,暗红色的武道罡气并未散去,反而在她身周缓缓流转,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整个茅屋连同屋前一小块空地都笼罩在内。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稀疏的篱笆和村中低矮破败的土屋,投向西南方那片遥远的天际线。那里,原本只是混沌灰蒙的天色,此刻隐隐多了一丝躁动不安的暗沉。

村中一片死寂。仅有的几户人家早已门窗紧闭,连一丝炊烟都看不到。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老鸦,停在村口那株半枯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偶尔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啼叫,更添几分荒凉压抑。

时间在无声的紧绷中缓慢流逝。萧遥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战红缨纹丝不动,如同钉在了门槛前的土地上。

突然,萧遥捻着鳞纹石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战红缨握着战戟的手骤然收紧,指骨发出轻微的爆响!她猛地抬头,瞳孔收缩如针!

西南方向,遥远的天际线尽头,那片躁动的暗沉骤然加剧!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无形的涟漪疯狂扩散开来!并非视觉所见,而是一种源自天地法则层面的、狂暴的扰动!一股混杂着贪婪、暴虐、毁灭的庞杂意念,如同决堤的污浊洪流,蛮横地冲撞着这片夹缝世界的脆弱壁垒!

来了!规模远超预估!那股意念洪流中蕴含的疯狂与杀意,几乎凝成实质,隔着遥远的空间距离,都让战红缨周身的武道罡气应激性地沸腾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

萧遥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死寂,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没有看西南方,反而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门槛外战红缨那紧绷如弓弦的背影上。

“红缨。”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战红缨耳中。

战红缨没有回头,背脊挺得更直,如同即将迎接风暴冲击的礁石,只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坚定的回应:“在!”

“守住门。”萧遥的声音很轻,却重逾千钧,“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天塌下来,也给我钉死在这里。”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核心的指令,关乎生死存亡的底线。

战红缨握戟的手稳如磐石,暗红的罡气光芒似乎更凝实了一分。她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赤红战戟,再次向前递出寸许。冰冷的戟尖刺入门前干燥的泥土,划出一道更深、更清晰的界限。罡气屏障随之向前延伸,界限之外,是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界限之内,是她誓言守护的方寸之地。

无声的承诺,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

萧遥的目光从她背影上收回,重新落回自己摊开的掌心。那枚灰白的鳞纹石安静地躺着。他伸出另一只相对完好的手,指尖在芥子袋上轻轻一抹。

一张残破的、不知由何种兽皮硝制而成的古旧地图出现在他手中。地图极其简陋,只勾勒出这片世界夹缝的大致轮廓,几个关键区域用极其抽象的符号标注着,其中一片布满扭曲漩涡状标记的区域,正是“噬灵沼泽”。

他的指尖,缓缓移向地图上代表噬灵沼泽的那个扭曲符号边缘。指尖所过之处,并未留下墨痕,却悄然渗出了一点暗红——那是他强行逼出的一丝蕴含本源精气的精血!这点精血极其微弱,却带着他独有的气息烙印。

带着血的指尖,如同蘸饱了墨的朱笔,在地图上缓缓拖动。从代表余烬村的一个模糊小点开始,划出一条蜿蜒曲折、断断续续的暗红色轨迹。这条轨迹并非直线通向噬灵沼泽,而是故意绕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弯,最终,那一点浓重的、仿佛力竭滴落的暗红,精准地落在了噬灵沼泽符号边缘的一个不起眼角落!

一条用萧遥本源精血绘制的“逃亡”路线!一条通往地狱的邀请函!

绘制完成,萧遥的脸色瞬间又灰白了一层,胸口剧烈起伏,压抑的咳嗽声闷在喉咙里,嘴角再次溢出暗红的血沫。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捏起那枚黯淡的鳞纹石,指尖用力,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带着欺天石特有晦涩气息的灰蒙能量被强行灌注进去。鳞纹石表面那些天然纹路再次被点亮,发出极其微弱的灰光。

“去。”萧遥对着鳞纹石,如同对着一个无形的信使,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告诉那些豺狼……开席的地点,改在噬灵沼泽了。我……在‘黑水潭’边,恭候大驾。”

话音落下,他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嗡!

鳞纹石发出一声极其短促、频率高到超越人耳极限的尖鸣!石头上那点灰蒙的光芒骤然熄灭,同时,一道无形无质、却承载着那条暗红“逃亡”路线和“黑水潭”坐标信息的特殊神念波动,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以某种超越空间的方式,瞬间扩散出去,消失在茅屋之外混沌的虚空之中。

信息已发出。饵已入水。

萧遥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靠回竹椅背。他闭上眼,胸膛急促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脸色白得像雪。只有那沾着暗红血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边缘的空白处,轻轻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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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三百里。天地在这里仿佛被一只腐烂的巨手狠狠揉捏过,呈现出令人作呕的灰绿色调。巨大的、终年不散的瘴气如同浑浊的尸布,沉甸甸地覆盖着广袤的泥泞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腐烂腥臭,混杂着某种甜腻的诡异花香,闻之令人头晕目眩,灵力运转都为之滞涩。

这便是噬灵沼泽的边缘。枯死的、扭曲成怪异姿态的巨树如同垂死巨人的骸骨,枝桠光秃,挂着黏腻的灰绿色絮状物。地面是深浅不一的黑色淤泥,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的气泡,破裂时释放出更浓的毒瘴。浑浊的死水潭星罗棋布,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动植物残骸,水色呈现出诡异的墨绿或紫黑。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里,只有气泡破裂的咕嘟声和瘴气流动时发出的、如同无数细碎牙齿摩擦的嘶嘶声。

然而,这片死寂的绝地边缘,此刻却被狂暴的喧嚣彻底撕裂!

轰!轰隆!

嗤——!

法宝的光芒撕裂瘴雾,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将大片枯死的怪树拦腰炸断,溅起漫天腥臭的泥浆!喊杀声、怒吼声、惊疑不定的呼喝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沼泽亿万年的死寂。

“在那里!快!别让他跑了!”

“气息!是欺天石的气息!就在前面水潭边!”

“小心脚下!这泥沼有古怪!”

“啊!我的腿!什么东西?!”

赤燎子浑身燃烧着赤红的离火,如同一个暴怒的火神,所过之处,瘴气被灼烧得滋滋作响,脚下的淤泥也被高温瞬间烤干板结。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前方一个墨绿色、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死水潭方向。就在刚才,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属于欺天石的晦涩波动!那波动一闪而逝,源头似乎就在那死水潭边的淤泥里!

“萧遥!魔头!拿命来!”赤燎子狂吼,根本不顾身后弟子的提醒,离火神光暴涨,速度再增,如同一颗赤红的流星,直扑黑水潭!

岩魁紧随其后,他体型庞大,每一步踏下都在泥沼中留下深深的坑洞,溅起的恶臭泥浆高达数丈。他手持一柄门板大小的开山巨斧,蛮横地劈开挡路的枯树和浓稠瘴气,口中咆哮如雷:“赤燎子!别独吞!欺天石是老子的!”

在他们身后,数百名联盟修士组成的先锋精锐,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狼群,红着眼,各展神通,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法宝护盾的光芒在浓稠的瘴气中明灭闪烁,将人影映照得如同鬼魅。

“长老!等等!前面气息不对!”一个离火神教的弟子惊恐大叫。他手中一个探测法盘指针疯狂乱转,指向黑水潭方向时,法盘表面竟瞬间蒙上了一层灰绿色的锈迹!

但赤燎子早已被贪婪和复仇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进去?他甚至嫌弟子聒噪,反手一道离火打过去,将那弟子连人带法盘轰飞出去,惨叫着落入一片翻涌的泥沼,瞬间被吞没,只留下几个绝望的气泡。

“废物!休要扰我擒魔!”赤燎子头也不回,速度更快。

就在赤燎子距离那散发着恶臭的黑水潭不足百丈之时!

嗤嗤嗤——!

异变陡生!

他脚下那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稍微干硬些的黑色地面,突然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仿佛那不是地面,而是一张覆盖在无底深渊上的伪装薄皮!

“不好!”赤燎子毕竟是化神修士,反应快到了极点,惊骇之下,周身离火轰然爆发,形成巨大的火焰护罩,同时身形强行向上拔起!

然而,还是慢了!

塌陷的地面下,露出的并非淤泥,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细如牛毛、通体灰绿、半透明的蠕虫!它们纠结缠绕在一起,形成一片蠕动的虫毯,覆盖在一潭浓稠得如同胶水、不断翻滚着灰绿色气泡的粘液之上!一股比外围强烈百倍、带着恐怖吸扯之力的腥甜气息猛地爆发出来!

赤燎子的火焰护罩一接触到这股气息,竟如同烈阳下的冰雪,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融!更可怕的是,无数细小的灰绿蠕虫被他的离火气息吸引,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蚂蟥,瞬间弹射而起!它们无视高温火焰,穿透力惊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道灰绿色的细线!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声音响起!

赤燎子体表的火焰护罩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便被彻底洞穿!无数灰绿蠕虫沾上了他的道袍、皮肤!

“呃啊——!”赤燎子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些蠕虫一接触到他,立刻疯狂地扭动身体,头部尖锐的口器瞬间刺破他的护体罡气和皮肤,贪婪地钻了进去!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被撕扯啃噬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他身上的离火以惊人的速度熄灭,道袍在灰绿粘液和蠕虫的腐蚀下嗤嗤冒烟,迅速溶解。他拼命地鼓荡灵力,试图将钻入体内的妖虫震出或烧死,但灵力刚一涌出,就被那些附着在体表、钻入体内的妖虫疯狂吞噬!非但无法灭杀妖虫,反而成了它们壮大的养料!肉眼可见地,他裸露的皮肤下,鼓起无数细小的、快速游动的鼓包,所过之处,血肉迅速干瘪、发黑!

“噬灵妖虫!是噬灵妖虫!快救长老!”后面冲上来的离火神教弟子目眦欲裂,惊恐欲绝地嘶喊。

“都给我滚开!”岩魁的怒吼声传来。他看到赤燎子的惨状,也是头皮发麻,但凶性被彻底激发。他狂吼一声,周身土黄色罡气暴涨,肌肉虬结的躯体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岩石铠甲!他不敢再踏足地面,巨大的开山斧狠狠劈向地面,借力腾空,如同一颗沉重的石弹,想要越过那片恐怖的虫潭粘液区,直扑黑水潭。

然而,他巨大的动作带起的强烈能量波动和生命气息,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

黑水潭那墨绿色的、粘稠如油的水面猛地炸开!

哗啦——!

不是水花,而是无数条手臂粗细、通体覆盖着滑腻黑鳞、长着狰狞口器、形似巨大水蛭的怪物破水而出!它们弹射的速度快如闪电,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口器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螺旋排列的利齿,喷吐出大股大股浓稠的墨绿色毒涎,兜头盖脸地罩向空中的岩魁!

“什么鬼东西!”岩魁惊怒交加,巨斧狂舞,厚重的土黄色罡气形成护盾。

嗤——!

墨绿色的毒涎喷洒在岩石铠甲和土黄罡气护盾上,立刻冒起浓烈的白烟!坚固的岩石铠甲竟如同被强酸泼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表面迅速腐蚀溶解、坑坑洼洼!那土黄罡气更是被毒涎轻易穿透、污染,光芒急剧黯淡!

噗噗噗!

数条巨大的黑鳞水蛭突破了他斧影和罡气的防御,狠狠吸附在他厚重的岩石铠甲上!尖锐的口器如同高速旋转的钻头,疯狂撕咬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岩石铠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碎裂!更有毒涎顺着缝隙渗入,接触到他本体的皮肤!

“啊——!”岩魁也发出了痛苦的怒吼,感觉被吸附的地方传来钻心的剧痛和可怕的麻痹感,灵力运转都变得迟滞!他疯狂地挥舞巨斧劈砍身上的怪物,斧刃砍在滑腻的黑鳞上,火星四溅,却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难以造成致命伤害!反而因为动作过大,吸引了更多从水潭和泥沼中弹射而出的怪物!

“救我!”

“快退!退出去!”

“啊!我的法宝!灵力…灵力在消失!”

“虫子!钻到我身体里了!救命啊——!”

整个噬灵沼泽边缘,彻底化作了人间炼狱!赤燎子和岩魁两位最强者的遭遇,如同点燃了毁灭的导火索。联盟修士们惊恐地发现,他们陷入了绝境!

脚下的“实地”随时可能塌陷,露出吞噬灵力和血肉的虫潭粘液;浓稠的毒瘴无孔不入,侵蚀护体灵光,麻痹神识;无数细小的噬灵妖虫如同灰色的死亡之雾,从腐烂的枯木、淤泥的气泡、甚至空气中凭空滋生,无视大多数护体法宝和罡气,疯狂地附着上来,钻入体内,吞噬灵力,啃噬血肉和元神!更有巨大的沼泽怪物从死水潭和泥沼深处扑出,力大无穷,鳞甲坚固,口喷剧毒!

法宝的光芒在灰绿色的瘴雾中疯狂闪烁、爆裂,修士的怒吼和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护体灵光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妖虫的啃噬和毒瘴的腐蚀下迅速破灭。一个修士惊恐地看着自己祭出的飞剑被一群妖虫覆盖,灵光急速黯淡,转眼间变成一块锈迹斑斑的废铁坠落泥沼;另一个修士被一条突然从淤泥中窜出的巨大触手卷住脚踝,拖向翻滚的泥潭深处,只留下半声戛然而止的惨嚎;更有修士浑身爬满灰绿的蠕虫,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皮肤下鼓起无数游走的鼓包,血肉迅速干瘪发黑,最终化为一具裹着破烂衣袍的黑色枯骨……

贪婪的冲锋变成了绝望的溃退。然而,退路同样遍布杀机。那些看似平静的泥沼、枯树下的阴影,都隐藏着致命的陷阱。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自相践踏,为了争夺一丝生机而互相攻击的惨剧不断上演。原本气势汹汹的弑遥联盟先锋精锐,此刻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蛾,在噬灵沼泽这张贪婪的巨口边缘,徒劳地挣扎、哀嚎、迅速消融。

空气中,除了刺鼻的腐臭和血腥,更多了一种名为绝望的冰冷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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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村,破败的茅屋前。

萧遥依旧靠在竹椅里,闭着眼,仿佛沉沉睡去。午后的阳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灰雾,在他雪白的发梢上跳跃。然而,那深锁的眉头和微微翕动的鼻翼,暴露了他并非沉睡,而是在忍受着某种深沉的痛苦。

战红缨持戟立在门槛之外,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她的目光穿透稀薄的瘴气与空间的阻隔,死死锁住西南方向那片被灰绿死气笼罩的天穹。虽然无法亲眼目睹,但武者那超越常理的、对杀伐之气和死亡波动的敏锐感知,如同无形的丝线,跨越数百里,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片炼狱中发生的一切。

狂暴的能量爆炸、法宝碎裂的悲鸣、护体罡气被腐蚀的滋滋声、血肉被撕裂的闷响、骨骼被碾碎的脆响……以及,那如同潮水般涌来、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无边恐惧的绝望哀嚎!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通过她绷紧的神经,清晰地传入她的识海。

她握着赤红战戟戟杆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凸起。戟杆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她能感受到自己体内奔涌的武道气血在咆哮,在渴望战斗,渴望去撕碎那些敌人。但身后茅屋内的沉寂,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守护!这是她此刻唯一的道!

她周身的暗红色武道罡气无声地流转着,比之前更加凝练、厚重,带着一种沉郁的、如同火山爆发前压抑的灼热。每一次从西南方传来的剧烈能量波动或惨烈哀嚎,都让这罡气屏障微微震颤,光芒闪烁,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那跨越空间传递而来的冲击和杀意。她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因为这罡气的凝聚而变得更加坚实。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西南方那混乱、狂暴、充满死亡的气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把,在达到某个顶峰后,终于开始显露出一丝……颓势?并非减弱,而是混乱中透出的力竭与绝望在加剧,狂暴的爆炸声逐渐被更多、更凄厉的濒死哀嚎所取代。

就在这时。

一直闭目忍受着剧痛、仿佛与外界隔绝的萧遥,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一震!

他那沾着暗红血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边缘敲击的动作,猛地停顿。

几乎在他手指停顿的同一瞬间——

呜——!

一声凄厉到足以刺破耳膜、穿透灵魂的惨嚎,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恐惧,清晰地、无比突兀地,直接在余烬村这片死寂的上空炸响!

这声音并非真实的声音,更像是一种临死前爆发的、扭曲了空间法则的怨念冲击!它无视距离,无视防御,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所有生灵的感知!

村口老槐树上那几只昏昏欲睡的老鸦,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意念冲击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惊恐的“嘎嘎”乱叫,扑棱着翅膀仓皇飞起,黑色的羽毛簌簌落下。

茅屋前,战红缨周身流转的暗红罡气骤然一盛,发出低沉的嗡鸣,将那无形的怨念冲击强行隔绝在外。她持戟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眼中寒光爆射,死死盯着西南方,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声音的主人临死前的绝望面孔。

竹椅上,萧遥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嘴角甚至又溢出了一缕新的暗红血丝。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阴谋得逞的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战红缨挺直的背影,投向村口那株在怨念冲击下微微摇曳的老槐树。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然后,在战红缨身后,在西南方那炼狱的哀嚎声隐隐传来的背景音中,萧遥沾着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是一个冰冷到骨髓里的微笑。

他抬起那只沾着暗红血迹的手,用手背,再次随意地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

无声的唇形微微开合,吐出三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带着血腥气息的字:

“…上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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