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前庭广场的“时光走廊”还亮着灯,只剩鎏金藤蔓上的叶子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无人机表演早已结束,空气中仍残留着锂电子燃烧后的焦灼味。
银河宴会厅传来拆卸桁架的巨响,巨幕LEd屏被拆成52块模组,小心翼翼地装回防撞箱里。
30张圆桌面在地毯上缓缓滚动,服务生们双手扶着桌沿,像掌着巨人国轮船的舵,在各自的航线里前进,默契地彼此擦身而过。
角落折叠桌旁的修图师终于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最后一张直播照片上传完毕,这场半世纪的庆典正式宣告落幕。
八十米外的星云宴会厅,婚庆团队正在为明日婚宴现场做最后的调试,淡蓝色的螺旋水晶灯从天花板垂落,像一群发光水母的触手在空中漂浮。
宴会经理和婚宴管家在走廊相遇,清脆的击掌声撞碎了午夜的寂静。翡丽这座“宫殿”永远在同时消化告别与期待,每个深夜时分,都有故事在门缝里完成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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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1房间里,江获屿站在浴室镜面前,指腹蹭了蹭右脸,想到温时溪点赞的那个“太帅了”,指尖不由自主地在洗手台上打着欢快的拍子。
拿起手机对镜各个角度自拍了几张,自我欣赏着相册里根本看不出区别的照片,眼底写着满意,“太帅了!”
拇指点开林渊的微信头像,按下语音键,“帮我挑几张好看点的照片。”
林渊迅速回复:【好的,稍等一下,直播的照片有点多。】
他冲了个热水澡,擦着头发走到床边,顺手就将湿毛巾对折好搁在床头柜上。
宴会厅的音乐节拍还在肌肉记忆里隐隐跳动,想到自己这半个月来的紧张模样,他自嘲般摇头笑了一下,还好今天开盘没多久,股价就直线拉了5%,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二十分钟之前,他在朋友圈里发一条关于周年庆的感想,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目光在三百多个点赞里仔细搜寻,看到温时溪的自拍头像藏在人群里时,满意地“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悠长。
江获屿已经点开过温时溪的头像很多次了,总觉得她这张自拍没有本人好看,滤镜使她变得有些温顺。
她应该是步伐迈得很大,细节却追求到极致,在工作中保持职业微笑,私底下又会突然给他一掌的蓬勃模样才对。
林渊连续发来了八张照片,是在3000多张直播照片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大部分是总裁在台上致辞的场景,看起来意气风发。
江获屿觉得都挺不错的,正犹豫着要挑哪一张来当头像时,林渊意外发来一张天台的场景,是他和温时溪并肩站着看无人机表演的画面。
林渊:【这张也挺好看的,不过不是单人。】
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照片被他放大,两指一扩,所有细节清晰得仿佛能听见当时的呼吸。
下唇不知何时被牙齿轻轻咬住,一点点微微的压迫感,却压不住嘴角的弧度。那笑意漫进眼底,最后成了一种傻里傻气的痴笑。
他立刻转发给了温时溪,【快看,好般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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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时溪正抱着衣服准备去洗澡,手机在沙发上亮了一下,她又退回来查看了。
看到“好般配哦”这四个字时,眼睛像是被烫到般闭了起来,嘴唇绷成一条平直的线,却在尾端微妙地翘起一点。
她将腿上的衣服推到一边,盘腿坐在沙发上,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脑子里组织不出任何语言。
江获屿又发来信息,他竟然将那张照片切成两张1:1的头像,【好看,来当情侣头像。】
她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哧”,像是被气笑了,又像在嘲讽自己居然还会为这种事意外,这不就是江获屿的基本操作吗。
她点开属于自己的那半头像。黑得跟鬼一样,哪里好看了!江获屿站在光里,他那一半倒是挺正常的。
指尖在屏幕上重重地按着,【心机好重啊,修图只修自己。】
信息刚发出去,江获屿的来电头像跳了出来,连一秒缓冲都没有。
铃声响了三秒才接起,他的声音撞进耳膜,比平时高了半个调:“喂?图不是我修的。”
温时溪当然知道不是他修的,迅速将嘴角压下去,故意让声音沉了沉:“哦,是吗?”指尖绕着发尾打转,“那怎么只有你那一半是好看的。”说完,饱满的卧蚕已经将眼睛挤成月牙。
“是那个直播团队修的!”电话那头明显更慌了,“我去找他们。”
“别别别!”温时溪连忙阻止,急得手指在虚空中抓了一下,像是隔着话筒攥住江获屿的手臂似的。
人家修图师整整修了七八个小时的图,就因为这点小事去投诉还有良心吗?
“……你故意的。”江获屿似乎反应过来了,声音里混着无奈的笑意传过来。
他停了半秒,似乎趴到了床上,声音被棉被滤得软软的,“你在干嘛?”
温时溪朝旁边的衣服瞥了一眼,脱口而出,“准备洗洗睡了。”
他低低的笑声,让她刚才的回答变得有些暧昧, “你笑什么!”语气带着几分羞恼。
“那你洗完能不能打给我,”那熟悉的、带着点委屈的鼻音传来,“今天一整天都没说上什么话……”
温时溪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看了一眼时间,12点29分,洗完澡好晚了。贝齿咬着下唇,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狡黠,嘴上“哦”了一声。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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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获屿翻了个身平躺着,两条小腿垂在床边。他将那张双人照发了朋友圈,带上了小蜜蜂emoji,仅温时溪可见,配文:【无人机烟花好看,你更好看。】
他将自己那一半画面换成了头像。手机贴在胸口,十指交错盖在上面,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意识开始混沌,眼皮变得格外沉。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他肩膀猛地一颤,像是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倏地惊醒。
他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眉头越拧越紧,突然冷笑一声,“耍我!”
指节敲了敲床面,将电话回拨过去,结果“嘟”声才响两下就被干脆利落地掐断。
他眯了眯眼睛,按住语音键,嗓音压得低低的,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大骗子!”
说完又觉得不够,拇指一按准备再补些什么时,温时溪发来一条语音,“可是我好困……”
他听完这条黏糊糊的语音,胸腔里那点横冲直撞的恼意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最后只回了一句低沉的:“那早点睡吧,晚安。”
江获屿认命般地将脑袋埋进枕头里,闷闷地笑了。明天再算账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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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周年庆虽有波折,但最终圆满完成,江获屿的招待也十分周到,董事会的几位成员无可挑剔,第二天早上就道别出发去了机场。
江庭枫提议在离开之际,一家人一起聚一次餐。江家别墅久违的热闹了一番。
前院花圃里的重瓣百合冰美人被正午的日光晒得脑袋低垂。江获屿拨弄着喷壶,“噗嗤噗嗤”的将百合打湿。
江庭柳的脚步从背后缓缓靠近,目光落在叶瓣上,水珠从点凝成片,最终不堪重负地坠落进泥土里。
江获屿将喷壶放回原位,“姑姑,我妈还是没有消息吗?”
这句话他以前经常问,但现在很少问了,反正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江获屿心里隐隐觉得姑姑知道母亲在哪,只是不愿意告诉他。
他从来不追问,与其得到一些承受不了的真相,不如一直活在美好的想象里,至少在那儿,母亲永远是迫不得已才抛下他的。
可是姑姑今天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你知道吗?先仪其实不喜欢百合……”不像一句回应,更像是一声叹息。
江获屿僵在原地,日光烤得他脊背发凉。他从小就是听父亲这样的话长大的,“这片花圃是为你妈妈种的,她最喜欢冰美人了。”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不喜欢是什么意思?”
江庭柳静静地看着他,眼前这个高大、强壮的身躯,站在那就挡住了所有的光,可他脸上茫然、可怜的表情,又仿佛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躲在母亲的子宫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模样使她变得残忍,让她莫名想流泪。她痛恨这种与生俱来的母性,它让她心软,让她几乎脱口而出好友的下落。
这些年她好几次差点就成了叛徒,亲手将韦先仪推回那座围城之内。
风里吹来百合花香,她忽然想起韦先仪不喜欢这个味道,下颌线绷得很紧,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你爸爸是爱你妈妈的……只是用错了方式。”
江获屿的呼吸越来越重,热气一阵一阵扑出来,眼眶发烫,声音像被撕开的棉絮:“我怪他们……不过分吧?”
江庭柳踮起脚尖,手指陷进他蓬松的头发里。这个一米九几的身影在她掌心蜷缩,“怪吧,”喉咙涌起一股酸涩,“你是最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