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将双鱼玉佩塞进床板缝隙时,玉面的凉透过指尖渗进骨髓,像极了第75次轮回在静心苑寒夜里的冷。那时她发着高烧,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听见窗外郭惠妃的笑声:“妹妹这身子骨,怕是熬不过今晚了。”她想抓什么,却只摸到床板上的裂痕,像无数张嘴在嘲笑她的天真——原来朱元璋说的“避避风头”,从来都是“任人宰割”的借口。
【轮回记忆:第75次,她在弥留之际看见朱元璋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手里攥着药碗却迟迟不进来。后来李德全说,陛下站在雪地里等了三个时辰,直到她没了气息才踉跄着离开,龙袍上的积雪化成水,在宫道上滴出一串深色的痕迹】
“小主,这静心苑的炭火快用完了,守门的太监说……说没有陛下的旨意,谁也不能送东西进来。”春桃抱着最后一块炭,手冻得通红,“要不……奴婢去求求马皇后?”
李萱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殿里荡开,带着点自嘲的涩。求马皇后?第71次轮回,她就是让春桃去求马皇后,结果春桃被杖责二十,打得皮开肉绽,躺在地上对她说:“小主,别求了,她们就是要我们死。”
“不用,”她拿起桌上的银簪,在烛火下磨着尖,“冷就多穿点,实在不行……烧床板也能取暖。”
春桃的眼泪掉了下来:“小主,我们为什么要受这种罪?陛下他……他明明是宠你的啊!”
宠?李萱摸着胸口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玉佩的凉意。第78次轮回,朱元璋把她抱在观星台的废墟里,说“朕只有你了”;第72次轮回,他为了给她找解药,单枪匹马闯过黑袍人的埋伏,后背中了三箭;可现在,他为了“大局”,把她丢进这座冷宫,任人宰割。
“春桃,”她把磨尖的银簪塞给春桃,“记住,在这宫里,能靠的只有自己。”她指了指墙角的暗格,“那里有我藏的干粮和水,要是我出事了,你就拿着这些跑,往东宫跑,太子妃会护着你。”
春桃攥着银簪,指甲掐进掌心:“小主不出事,我们都不出事!”
入夜后,风更紧了,卷着雪沫子打在窗上,像鬼哭。李萱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另一支银簪,耳朵贴在地上听着动静——她知道,吕氏和郭宁妃不会等太久。第69次轮回,她们就是在她被禁足的第三个晚上动手的,用的是掺了“断魂散”的点心,她嚼了两口就觉得喉咙发紧,眼睁睁看着春桃扑过来抢过点心,吞进自己嘴里,临死前还对她摇头:“小主……别吃……”
“咚——咚——”
墙根传来轻响,是有人在挖洞。李萱示意春桃躲到门后,自己则贴着墙,手里的银簪蓄势待发。第70次轮回,郭宁妃就是让人从墙根挖洞进来,想制造“盗贼行凶”的假象,结果被她用发簪刺穿了盗墓贼的手掌,那尖叫声至今还在耳边响。
洞越挖越大,露出个脑袋,是吕氏宫里的太监,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李才人,我家主子让奴才来送你上路。”他手里拿着个小陶罐,“这里面是‘化骨水’,沾一点就……”
话没说完,李萱的银簪已经刺穿了他的手腕,陶罐“哐当”落地,里面的液体溅在地上,冒起白烟。太监惨叫着想去捂伤口,春桃从门后冲出来,用门栓狠狠砸在他头上,太监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
“小主,怎么办?”春桃的手抖得厉害,沾着血的手在衣服上蹭着。
李萱探身从太监怀里摸出封信,上面是吕氏的字迹,写着“事成之后,许你白银百两,外放为总管”。她把信塞进袖中,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拖到床底,用草席盖着,天亮前处理掉。”
刚把尸体藏好,窗外就传来郭宁妃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柔:“李妹妹睡了吗?姐姐给你带了些点心,暖暖心。”
李萱对春桃使了个眼色,扬声道:“姐姐有心了,进来吧。”
郭宁妃带着两个宫女走进来,手里捧着个食盒,看见殿里冷清清的,嘴角勾起抹笑:“妹妹这里可真寒酸,姐姐都替你委屈。”她打开食盒,里面摆着精致的糕点,“尝尝?这是御膳房新做的芙蓉糕,陛下以前最喜……”
“不必了,”李萱打断她,目光落在宫女捧着的茶水上,“我倒是想尝尝姐姐带来的茶,闻着挺香的。”
郭宁妃的眼神闪了闪:“妹妹喜欢就好。”她示意宫女递茶,“这是江南新贡的雨前龙井,姐姐特意让人给你留的。”
李萱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和第73次轮回那杯毒茶一模一样。她假装喝茶,余光瞥见郭宁妃的手在袖中动了动——是要发信号让外面的人进来。
“姐姐,”她放下茶杯,突然笑了,“你说……要是陛下知道,你和吕氏联手在静心苑杀了我,会怎么处置你们?”
郭宁妃的脸白了:“妹妹胡说什么!姐姐只是来看看你!”
“看看我死了没有?”李萱拿起桌上的银簪,尖对着郭宁妃,“刚才你派来挖洞的太监,现在就在我床底下,要不要我请姐姐去看看?”
郭宁妃吓得后退一步,撞翻了椅子:“你……你胡说!”
“我胡说?”李萱从袖中掏出那封信,扔在郭宁妃面前,“那这封信呢?吕氏的字迹,姐姐总认得吧?”
郭宁妃看着信,嘴唇哆嗦着,突然对宫女使了个眼色:“抓住她!”
两个宫女扑上来,李萱侧身躲开,银簪划向宫女的手腕,春桃也抄起门栓打来。混乱中,李萱的手肘撞到桌角,疼得她眼前发黑,却听见郭宁妃尖叫:“来人啊!李才人疯了!她要杀我!”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马皇后派来的侍卫。李萱心里一沉——来了,和第70次轮回一模一样,先动手,再喊救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郭宁妃私闯静心苑,意图行刺,”李萱对着冲进来的侍卫喊,“人证物证都在,还不拿下!”
侍卫面面相觑,显然是接到了马皇后的命令,只盯着李萱:“李才人,跟我们走一趟吧,马皇后要亲自审问。”
郭宁妃立刻嚣张起来:“听见没有?快跟他们走!你以为能赖掉吗?”
李萱看着侍卫手里的锁链,那上面还沾着锈,和第68次轮回锁住她的那副一模一样。她知道,只要被带走,就会被安上“疯癫”的罪名,扔进天牢,然后“意外”死亡。
“我不去,”她握紧银簪,背对着春桃,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去东宫,找太子妃,把信给她。”
春桃愣了愣,突然扑上来抱住一个侍卫的腿:“小主快跑!往后面跑!有密道!”
李萱眼眶一热,转身撞开后窗,跳进雪地里。身后传来郭宁妃的怒骂和春桃的惨叫,她不敢回头,踩着积雪往东宫的方向跑,银簪在手里攥得死紧——第75次轮回,春桃也是这样替她挡了刀,她趴在雪地里看春桃的血染红白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为她们活下去。
东宫的侍卫看见她,立刻围上来:“李才人?您怎么来了?”
“我要见太子妃!”她抓住侍卫的胳膊,指甲掐进对方的甲胄,“有急事!关乎英儿殿下的性命!”
侍卫不敢耽搁,立刻领她去见常氏。常氏正在给朱雄英喂药,看见她满身是雪,头发散乱,吓了一跳:“妹妹这是怎么了?”
李萱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又把静心苑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抓住常氏的手:“太子妃,吕氏和郭宁妃要害我是小事,她们的最终目的是英儿!那拨浪鼓里的蚀骨丝只是开始,她们肯定还有后招!”
常氏的脸色白了,手一抖,药碗差点摔了:“她们敢!英儿是嫡长孙!”
“她们连我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的?”李萱看着床上咳嗽的朱雄英,心像被揪着,“马皇后纵容她们,陛下被淮西勋贵绊住,现在能护着英儿的只有你了!”
朱雄英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李萱就想伸手:“姨母……冷……”
李萱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太子妃,快把英儿藏起来,别让任何人接触他,尤其是吕侧妃和郭宁妃送来的东西!”
常氏咬着唇,点了点头:“我这就让人把英儿送到密室,只有我和贴身宫女能进去。”她看向李萱,“那你呢?马皇后肯定会派人来搜的。”
李萱笑了,笑容里带着点豁出去的勇:“我引开她们,你们趁机把信交给陛下,告诉陛下……我在观星台等他,有关于时空管理局的重要消息。”她知道,只有“时空管理局”四个字,才能让朱元璋抛开“大局”,不顾一切地来见她。
离开东宫时,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李萱故意往观星台的方向跑,身后跟着马皇后派来的侍卫,喊着“抓刺客”——她们果然给她扣上了“刺杀郭宁妃”的罪名。
观星台的石阶上积着雪,踩上去咯吱响。李萱一步步往上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第78次轮回,她就是在这里被黑袍人刺穿胸口,朱元璋抱着她哭,说“朕错了,朕不该放你走”。
她站在观星台顶端,寒风卷着雪打在脸上,生疼。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朱元璋来了,龙袍的明黄在雪地里格外刺眼。他翻身下马,往观星台跑,披风被风吹得鼓起,像只张开翅膀的鹰。
“萱儿!”他跑到她面前,手抚上她的脸,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发抖,“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萱看着他鬓角的白发,突然想哭:“陛下,你来了。”
“朕来了,朕来晚了。”他把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揉进骨血,“那些人没伤着你吧?”
“快了,”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再晚一步,你就只能替我收尸了。”她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塞进他手里,“看看吧,你的‘大局’,你的‘淮西勋贵’,还有你信任的马皇后,她们是怎么联手要我命的。”
朱元璋看完信,脸色铁青,猛地将信纸捏成一团:“一群废物!朕饶不了她们!”
“陛下要怎么饶不了她们?”李萱推开他,目光冷冷的,“像以前那样,罚抄《女诫》?禁足几个月?然后她们换种方式再来杀我,你再把我丢进另一个冷宫?”
朱元璋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朱元璋,”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在风雪里发颤,“你要的是能为你‘大局’牺牲的棋子,可我李萱,不想做棋子。”她指着胸口,“这双鱼玉佩,能救你的命,能护你的江山,可它护不了我。”
远处传来马皇后的声音:“陛下!您可不能被这妖女迷惑!她刺杀宁妃,罪该万死!”
李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听见了吗?罪该万死。”她后退一步,站在观星台的边缘,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陛下,第75次轮回,我在这里对你说过,若有来生,不愿再见。现在我再说一次——”
“别胡说!”朱元璋扑过来想抓她,却被她躲开。
“我累了,”她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这无限的轮回,这一次次的死亡,我受够了。”她摸出那支磨尖的银簪,抵在自己心口,“你要江山,要大局,我给你。”
“萱儿!住手!”朱元璋的声音撕心裂肺,像被剜了心。
李萱笑了,笑得温柔又决绝,像第78次轮回在他怀里断气时那样:“朱元璋,若有来生……”
银簪刺进心口的疼,比任何一次轮回都清晰,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滴在雪地里,开出一朵朵红得发黑的花。她看见朱元璋扑过来,眼里的绝望比观星台的黑暗更浓,他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要刻进骨头里。
“陛下……”她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溅在他的龙袍上,像朵永不凋谢的梅。
意识消失前,她觉得自己被紧紧抱住,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血腥味漫进鼻腔,和第77次轮回雪夜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真好。
她在心里轻轻说。
这次……不用再等他了。
再次睁眼时,阳光刺得她眯起眼。春桃正给她梳发,嘴里哼着江南的小调:“小主,今天天气好,陛下说要带我们去御花园放风筝呢。”
李萱摸向心口,那里平坦光滑,没有伤口。窗外传来朱雄英的笑声,喊着“姨母快出来”。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下没有乌青,鬓角没有白发,是洪武三年刚入宫的模样。
又回来了。
第82次轮回。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疲惫,却又藏着一丝不肯认输的韧。
朱元璋,这一次,换我来做执棋的人。
她在心里默念,拿起桌上的银簪,稳稳地别在发髻上。窗外的阳光正好,绿萼梅的影子落在镜面上,轻轻摇晃,像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