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医院VIp病房的空调开得太足，宋迦瑶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热浪。
她没穿往常那身衬衫，取而代之的是简单t恤牛仔裤，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桃子，手里攥着一沓皱巴巴的纸张。
宁祉煜正用左手艰难地剥橘子，看到来人手一抖，橘子滚到地上。
宋迦瑶，姜枝最好的闺蜜。
\"她不在。\"
宁祉煜说，下意识往门口张望，\"去医生办公室了。\"
\"我知道。\"
宋迦瑶反手锁上门，声音沙哑，\"我就是来找你的。\"
她走到病床前，\"啪\"地将那沓纸拍在宁祉煜胸口。
纸张散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铺满白色床单。
宁祉煜用左手拈起一张，是华山医院的缴费单，日期显示去年十二月，金额栏触目惊心：￥38,600.00。
\"这是...\"
\"枝枝妈妈的血透费。\"
宋迦瑶又从包里掏出一叠，\"这是住院费，这是药费，这是...\"
纸张一张接一张落下，宁祉煜看清了上面的日期，每张都在姜枝为他熬夜做战术分析的同期。
最上面那张甚至是世冠决赛前夜，金额后面跟着\"加急\"两个刺眼的红字。
\"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凌晨三点还在回邮件吗？\"宋迦瑶声音发抖，\"因为那家打印店通宵营业，复印病历能打八折。\"
宁祉煜的右手突然传来剧痛，是康复支架被他不自觉攥紧发出的警报。
监护仪上的心率从72飙升到110，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她快二十一岁了。\"
宋迦瑶俯身，双手撑在病床两侧，眼泪砸在宁祉煜脸上，\"知道二十一岁的姜枝经历过什么吗？\"
窗外传来儿童嬉闹声，是楼下花园有小患者在放气球。
彩色的气球飘过窗口，与病房内凝重的气氛形成荒诞对比。
\"高三那年父亲因赌债伤人入狱，她在法庭旁听席上啃完人生最苦的馒头。\"
宋迦瑶掰着手指数，\"大一入学三个月，母亲尿毒症确诊，她连夜办休学手续时摔下楼梯，左臂骨折打着石膏去应聘第一份兼职...\"
宁祉煜呼吸急促起来。
去年她过二十岁生日时，他还傻乎乎地问为什么不要蓝宝石项链...
\"二十岁，她举报假赛被整个行业封杀，三天没吃饭，是我撬开她出租屋的门把人送医院的。\"
宋迦瑶突然抓住宁祉煜的病号服领口，\"而你，宁少爷，你在干嘛？在定制百万西装？还是在考虑接哪个顶级代言？\"
这个问题像记耳光。
宁祉煜确实在GUccI和prada的代言合同间犹豫不决，而姜枝...姜枝正在为他整理对手战队的数据。
\"我...\"
\"你十九岁。\"
宋迦瑶松开他，颓然坐在访客椅上，\"觉得爱就是为她放弃家产，为她打比赛，为她受伤...但宁祉煜，枝枝需要的是这些吗？\"
宁祉煜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
窗外的气球越飘越高，最终消失在视野里。他想起姜枝总是平静的表情，想起她面对网络暴力时的淡然。
想起她手指上那些细小的茧...那不是数据分析磨出来的，是生活的锉刀留下的痕迹。
\"她快二十一了。\"
宋迦瑶抹了把脸，\"九个月前她给我发消息，说遇见个很特别的男孩，像个小太阳。我当时就想，完了，这傻姑娘又要受伤。\"
特别。
小太阳。
宁祉煜心脏像被揉成一团。原来在姜枝眼里，他是这样的存在吗？
\"知道她为什么不敢接受你吗？\"
宋迦瑶从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姜枝蜷缩在办公室角落睡着的样子，眼下青黑，手里还攥着血糖仪。
\"她二十岁时已经在病危通知书上签过三次字了，而你...你连啤酒都没自己开过瓶盖吧？\"
宁祉煜右手突然剧烈疼痛，是肌腱在抗议他过度用力。
但比起胸口撕裂般的感受，这根本不算什么。
照片上的日期是去年八月，正是他闹脾气不吃战队餐，姜枝连夜给他做便当的那段时间。
\"她经历的太多了...\"
宋迦瑶声音低下去，\"多到不敢奢望有人能陪她走到最后。宁祉煜，如果你只是年少冲动...\"
\"我不是。\"
宁祉煜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他挣扎着坐起来，不顾右手警报声大作，\"我知道我十九岁，知道我没经历过她那些...但我的心是真的。\"
宋迦瑶冷笑：\"十九岁的心能真多久？\"
\"够久到...\"
宁祉煜左手摸向床头柜，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把这个送给她。\"
盒子打开，里面不是戒指，而是一枚造型古朴的铜钥匙。
宋迦瑶皱眉：\"这又是什么少爷把戏？\"
\"我外婆留下的老宅。\"
宁祉煜轻声说，\"不在宁家名下，他们收不走。地段一般，但院子很大...适合养病。\"
宋迦瑶愣住了。
钥匙躺在深蓝色丝绒上，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房产证写的是我名字，十七岁用第一笔冠军奖金买的。\"
宁祉煜合上盒子，\"本想等退役后去住...但现在，更适合枝枝妈妈养病。\"
监护仪的警报声终于引来护士。
小姑娘推门看到满地纸张和剑拔弩张的两人，吓得后退半步：\"病人需要休息...\"
\"马上好。\"
宋迦瑶站起身，最后看了眼宁祉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枝枝是我唯一的家人，如果你让她再流一滴泪...\"
\"你不会放过我。\"
宁祉煜接话，眼神却异常平静，\"我知道。\"
宋迦瑶离开后，宁祉煜慢慢滑回枕头上，右手疼得厉害。
窗外天色渐暗，远处陆家嘴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片星辰落入凡间。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姜枝时，少女站在基地前，黑发束成马尾，目光专注而沉静。
那时他只觉得这个新来的分析师好看，却不知那平静表面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手机震动，是姜枝发来的消息：
【被主任留下了，晚点回来，记得吃药】。
简单一句话，末尾却加了个小小的太阳emoji，这是她最近才有的习惯，像是在模仿宋迦瑶说的\"小太阳\"。
宁祉煜望着那个黄色圆圈，突然泪流满面。
二十一岁的姜枝和十九岁的宁祉煜，中间隔着的何止是两年时光？那是法庭与领奖台的距离，是病危通知书与代言合同的距离，是生活重压与年少轻狂的距离...
但他不会放手。
宁祉煜用左手艰难地摸到手机，拨通了那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
响了三声，对面接起来，是父亲冷静自持的声音：\"祉煜？\"
\"爸。\"宁祉煜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我要复健，要回赛场，要...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宁祉煜以为被挂断了。
最终，宁父叹了口气：\"瑞士康复中心的预约卡，你母亲已经...\"
\"我知道。\"宁祉煜打断他，\"谢谢。但这次，我想靠自己。\"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落下，冲刷着玻璃窗，也冲刷着少年脸上的泪痕。
雨声中，宁父说了什么已经听不清，但宁祉煜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为爱冲锋的莽撞少年，而是要成为能为爱人遮风挡雨的男人。
挂断电话，宁祉煜看向床头柜上的战术笔记。
翻开的页面是姜枝娟秀的字迹：\"Koi的镜3级强势期，可配合谢存越塔\"。
在这行字旁边，有他住院后偷偷画的小爱心，笨拙却真挚。
雨越下越大，但宁祉煜心中某个角落，却渐渐放晴。
十九岁或许不懂永远，但他愿意用余生去学习，学习如何爱一个伤痕累累却依然温柔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