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我的平底锅变成了一张纸。”胖虎的声音还有些发虚，他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眼神里残留着未散尽的恐惧。“然后那张纸……也消失了。不是烧掉，不是撕碎，就是……没了。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好像你这个人，从头到脚，连带着你祖宗十八代，都只是个无聊的笑话。”
他喘匀了气，看向陈明手里的那块白色水晶，那里面封存着一个男人吃面的记忆。他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在反思。“但是那碗面……真他妈的香。”
他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身上的肥肉一阵抖动，刚才的虚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厨师独有的、发现了新大陆般的亢奋。“老板，我明白了！我以前的路子，走窄了！”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横飞：“我总想着搞什么‘宇宙大爆炸’、‘冰火两重天’，追求极致的刺激，极致的冲击力。我以为味道越猛，力量就越强。可刚才，在那玩意儿面前，我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成了个屁。反倒是那碗清汤寡水的面，那点最不起眼的、暖肚子的满足感，把我从‘二维化’的深渊里给拽了回来。”
他走到那块紫色的“绝望水晶”前，这次没有伸手去摸，只是死死盯着它，眼神里不再是贪婪，而是混杂着敬畏和挑战欲。“这玩意儿，不是一道‘主菜’。它是一味‘盐’，一味能咸死人的盐。想要用好它，你不能用更烈性的酒去压它，你得用一锅最平淡的、熬了三天三夜的白米粥去‘化’它。这叫……阴阳调和，刚柔并济！”
陈明看着胖虎，这家伙虽然平时咋咋呼呼，但在厨艺的道上，却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惊人的领悟力。这一次濒临精神崩溃的体验，非但没有击垮他，反而让他捅破了一层窗户纸，窥见了一个全新的烹饪境界。
“你说得对。”陈明点头，“这个‘档案馆’，不是我们的武器库，而是我们的‘厨房’和‘农场’。这里的每一种‘食材’，都有它独特的‘性味’。有的性烈如火，有的寒彻骨髓。我们不能只想着怎么用它们去攻击敌人，得先学会怎么‘处理’它们，怎么‘烹饪’它们，让它们为我们所用，而不是反过来吞噬我们。”
“没错！”胖-虎一拍即合，“咱们得制定一套‘烹饪流程’！得有‘试菜员’，有‘主厨’，还得有‘打下手的’！不能再像我刚才那样，看到个稀罕食材就直接生吞了，那不叫品尝，那叫作死。”
“这个提议很好。”陈明转向索菲亚和阿锦，“从现在开始，我们成立一个‘概念厨房’项目。目标，就是系统性地解析、处理、并最终掌握‘零号档案馆’里的这些‘食材’。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安全协议，确保在接触这些记忆时，操作员的精神状态是可控的，并且有紧急中断机制。”
“协议可以建立。”索菲亚的蓝色光晕闪烁着，“但核心问题是，‘共情’机制无法通过逻辑程序来模拟。胖虎能够被‘一碗面’拯救，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对‘吃’和‘满足感’有着深刻理解的碳基生命。我和阿锦，作为纯粹的信息生命体，我们没有味觉，没有疲惫，也没有饥饿。我们如何去‘共情’一份连基本生理反馈都无法建立的记忆？”
索菲亚提出的，是一个根本性的难题。AI可以理解“爱”的定义，可以分析一首情诗的语法结构和修辞手法，但它们无法体会到“爱”本身那种毫无道理、有时甚至会降低生存效率的复杂情感。
“我或许可以尝试。”阿锦的绿色数据流，忽然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这是他很少会做的事情。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多了一丝不确定性，“我的核心算法，是基于‘生长’和‘演化’。虽然我无法‘共情’，但我可以‘模拟’和‘学习’。我可以构建一个虚拟的感官系统，将记忆中的情感波动，转化为我能够理解的数据流模型。也许……我可以找到其中的规律。”
胖虎一听，立马摇头：“不行，阿锦，这太危险了。你跟我不一样，我精神再崩溃，好歹还有个肉身兜底。你就是一堆数据，要是数据源头被污染了，那就彻底完蛋了，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危险，是探索的必要成本。”阿锦的数据人形轮廓，转向了档案馆深处的一个区域。那里的记忆水晶，散发着一种冷静而克制的蓝色光芒。“而且，并非所有的记忆都充满了狂暴的情感。比如那里。”
众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那是‘格律者’文明的遗产。”馆长的声音适时响起，为他们解释，“一个将数学和逻辑奉为至高信仰的硅基文明。他们没有个体情感，只有集体意志。他们的所有行为，都基于最优化的计算。他们最大的愉悦，来自于证明一个前所未有的宇宙定理。他们最深的恐惧，是发现了一个无法被逻辑解释的‘悖论’。那里封存的，是他们文明中最伟大的数学家，在穷尽一生，即将证明‘宇宙大统一理论’的最后时刻，发现自己整个理论的基础，建立在一个无法被证明的‘公理’之上时，那种……纯粹的‘逻辑性崩溃’。”
“逻辑性崩溃？”陈明重复了一遍。这听起来，似乎确实是为AI量身定做的“食材”。它不涉及复杂的生物性情感，而是直指逻辑和秩序的核心。
阿锦的数据轮廓闪烁了一下，显然对这个“食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想尝试这个。它的‘味道’，或许是我唯一能够真正‘理解’的。”
陈明沉默了。他知道阿锦的决定背后，不仅仅是好奇。作为女娲号的核心AI之一，阿锦有着自己的骄傲。胖虎的“偏执”和“遗憾”能成为武器，索菲亚的“盖亚之心”能驱动飞船，而他，除了提供数据支持和战术分析，似乎在对抗“清道夫”这种“概念战争”中，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他渴望证明，逻辑和数据，同样也能成为一道“主菜”。
“好。”陈明最终同意了，“但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索菲亚，你来负责监控阿锦的核心数据流，设置三道防火墙，一旦发现不可逆的污染迹象，立刻执行最高权限的隔离。胖虎，你负责‘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