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来。”索菲亚的声音在舰桥响起，这一次，她的电子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温度。
陈明抱着女孩，快步走向医疗舱。胖虎紧随其后，像个护食的老母鸡。
“给她做个全面检查。”陈明将女孩轻轻放在无菌的医疗床上，“检查她的身体，还有她的意识。我要知道，万斯的隔离和‘清道夫’的冲击，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索菲亚和阿锦立刻调动了“女娲号”的全部医疗资源。无数柔和的蓝色光束扫过女孩的身体，一行行复杂的数据流在屏幕上飞速刷新。
胖虎则围着医疗床团团转，他看着女孩那张纯净得不染尘埃的脸，心里某种柔软的东西被触动了。“老板，你说……她叫‘变量’？这叫什么破名字。万斯那老小子，真是个起名废。我看，不如叫‘小年糕’，白白嫩嫩的，多喜庆。”
“你还是先给自己起个代号叫‘饭桶’吧。”陈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但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各项生理指标正常，甚至比标准人类幼崽更健康。基因序列稳定，没有被‘秩序’能量侵蚀的痕迹。”阿锦的声音传来，“但是，她的脑波活动非常奇特。”
全息屏幕上，女孩的脑波图呈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形态。它不是清醒时的β波，也不是沉睡时的δ波，而是一种不断变化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混沌的波形。它像一团正在孕育星云的原始气体，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她的意识，是一张白纸。”索菲亚做出了结论，“一张绝对纯净的白纸。她没有被植入任何‘概念’。她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悲伤’，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我’。万斯博士，将她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隔绝了所有‘定义’。”
“一个没有‘定义’的人……”陈明喃喃自语。这既是最好的保护，也是最可怕的诅咒。
就在这时，医疗床上的女孩，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像最纯粹的黑曜石，倒映着这个她初次见到的世界，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她的目光扫过陈明，扫过胖虎，扫过那些闪烁的仪器，就像扫描仪在录入数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胖虎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挤出一个自认为和蔼的笑容，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巧克力。“那个……小年糕，吃糖。甜的，能让人开心的玩意儿。”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巧克力递到女孩嘴边。女孩的目光落在巧克力上，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数据流般的光芒。她没有张嘴，而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块巧克力。
下一秒，异变突生。
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纯净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剧烈的情绪。不是好奇，不是欣喜，而是一种近似于“痛苦”的“困惑”。她猛地缩回手，蜷缩在医疗床的一角，身体微微发抖。
“怎么回事？”胖手吓了一跳，“这巧克力是正经牌子啊，不是我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废品站里淘换出来的‘后现代工业风味’巧克力啊！”
“是‘味道’。”陈明瞬间明白了，“不是巧克力本身，而是‘甜’这个概念。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而陌生的信息流。她的意识无法处理这种‘定义’。”
一个连“甜”都无法承受的女孩。这个认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陈明。”索菲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重新变得凝重，“‘塔耳塔洛斯’有新情况。‘清道夫’没有离开。”
舰桥主屏幕切换到了海底基地的实时监控画面。画面中，那个庞大的“营养供给中心”已经彻底变了样。那些冰冷的金属合成罐被一种奇异的、不断增殖的晶体结构所覆盖。而在大厅中央，那个被陈明他们遗弃的、由潜航器舱门改造的“餐桌”上，“清道夫”的信息体，那团完美的几何图形，正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它不再是纯粹的光和逻辑。它的表面，开始浮现出一些粘稠的、无序的、类似胖虎那些“悖论方块”的“杂质”。它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解析、模仿，甚至……创造“味道”。
“它在‘学习’。”阿锦的声音带着一丝骇然，“它在用它的‘秩序’，去解构我们的‘混乱’。它将胖虎扔下的那些‘引子’——菜谱、木雕、全家福，全部数据化，然后与‘悖论方块’的味道进行交叉比对。它在……建立一个‘味道’的逻辑模型。”
屏幕上，一行行由“清道夫”生成的新代码飞速闪过。
【概念：甜。解析：葡萄糖分子与味蕾受体的化学反应。关联情感：愉悦。冗余度：98.7%。优化方案：剔除情感关联，保留能量供给效率。生成新概念：‘高效能甜’。】
【概念：苦。解析：生物碱对味觉神经的刺激。关联情感：厌恶。冗余度：99.2%。优化方案：保留刺激性，用于机体警报系统。生成新概念：‘逻辑警报苦’。】
“清道夫”正在做一件比“格式化”更可怕的事情。它在“收编”人类的情感和体验，将它们变成自己“秩序”的一部分。它要创造出一种属于它自己的、绝对“正确”的“味道”。
“它不只是在学习，它在进化。”陈明一字一句地说，“一个杀毒软件，在读懂了病毒的源代码后，开始自己编写更高级的病毒了。”
胖虎看着屏幕，脸上的肥肉都在抽搐。“它……它在侮辱我的菜！它在给我的‘爱恨情仇’写产品说明书！这比杀了那个姓万的还让我难受！”
突然，索菲亚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警报！检测到高能数据流正在从‘塔耳塔洛斯’生成！目标已锁定……是我们！”
主屏幕的画面猛地一转，切换成深邃的宇宙视角。从地球的方向，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由纯粹逻辑构成的“信息之矛”，正以超光速，精准地射向“女娲号”！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回收”指令。这道“信息之矛”的结构，无比精妙，无比完美。它的矛尖，闪烁着一种“绝对正确”的、不容置疑的晶体光芒。
“它不是来删除我们的。”陈明看着那道正在急速逼近的“信息之矛”，瞳孔猛地收缩，“它是来‘定义’我们的。它完成了它的第一道‘菜’，现在，它要请我们……‘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