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见陛下,是在他纳表妹为淑妃的那夜。
红烛映得椒房殿格外暖,我却觉得遍体生寒。案上还摆着未喝完的参汤,是我亲手熬的,放了他最爱的蜜渍金桔。如今碗沿凝着薄霜,像极了我们渐冷的情分。
\"阿蘅,\"他的声音带着醉意,龙袍上还沾着宫外买的胭脂香,\"明日你替朕给淑妃簪钗好不好?她生得像......\"
像已故的白月光皇后。这话他没说完,我却早已听腻了。十五岁那年,我穿一身茜素罗裙站在御花园里,他从曲径深处走来,眼中映着漫天杏花,说我像极了他少年时心仪的女子。
后来我才知道,那女子是丞相之女沈念秋,与他有过指腹为婚的情分。可惜沈家获罪时,她为保他名声,主动担下了私通敌国的罪名。我踩着她的影子成了皇后,却永远成不了她。
椒房殿的铜漏滴答作响,我数到第三百六十五滴时,终于开口:\"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在冷宫外,是谁用自己的血为您熬药?\"
他怔了怔,酒气似乎醒了些:\"朕自然记得......阿蘅,你向来懂事......\"
\"懂事?\"我笑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在陛下眼里,臣妾的十年情深,不过是'懂事'二字就能打发的?\"
那年他还是被幽禁的太子,我偷跑进宫陪他。冷宫的冬天没有碳火,我把自己的狐裘给他披上,夜里抱着冰砖焐热帕子给他退热。后来他染了风寒咳血,我便日日割腕取血,混着参片熬成药汤。那些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如今淑妃裙摆上的石榴花。
\"念秋不会这样无理取闹。\"他皱眉,龙靴碾过我掉在地上的金步摇,\"她温婉贤淑,从不与朕置气......\"
\"所以陛下要把六宫之权交给表妹?\"我望着案上的凤印,那是我去年生辰他亲手给我的,\"就像当年把后位给了我一样,不过是找个替身罢了。\"
他终于动了怒,龙袍扫翻了妆奁:\"你怎可与念秋相比!她为朕......\"
\"为陛下赴死是吗?\"我打断他,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诏书,\"那陛下可知道,当年沈姑娘临终前,托宫人交给我一封书信?\"
烛光突然剧烈摇曳,他的脸色在明暗间忽青忽白。我展开信纸,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她说,太子若登基,务必将沈家旧部交于信得过的将领,莫要轻信......\"
\"够了!\"他猛然起身,茶盏砸在我脚边碎成齑粉,\"你竟敢私藏罪臣遗物!\"
我望着他眼中的杀意,忽然笑出了眼泪。原来在皇权面前,十年情分竟不如一句前朝秘辛。那年我冒着灭族之险替他隐瞒沈念秋的死因,如今却成了他眼中的威胁。
\"陛下可知,臣妾为何一直没有孩子?\"我解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当年为给您求药,臣妾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早就伤了根本。\"
他的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殿外忽然传来更声,已是子时三刻。我想起初嫁那晚,他挑开红盖头时说,要与我共赏人间烟火,看遍长安花。
\"这凤印,臣妾明日便送去淑妃宫中。\"我将印玺轻轻放在案上,金镶玉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只是这皇后之位,臣妾不想再当了。\"
他伸手来拽我,龙袍上的金线划破了我的手背:\"你是朕的皇后,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陛下可曾把臣妾当作人?\"我甩开他的手,血珠滴在他明黄的袖口,像极了那年他为我簪的那支红梅。\"明日早朝,臣妾会请旨废后。从此青灯古佛,再不踏入这紫禁城半步。\"
走出椒房殿时,漫天大雪突然落下来。我想起十五岁那年的杏花雨,他说要娶我为妻,许我一生周全。原来誓言真的会被风雪吹散,就像他袖口的血,转眼就被白雪覆盖。
宫墙下的老梅开了,我折下一枝别在鬓边。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新的一年就要到了。而我的十年光阴,终于在这场雪里,碎成了再也拼不起来的残梦。
\"愿我与陛下,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雪落在我的睫毛上,模糊了眼前的红墙碧瓦。这一次,我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