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
陆青崖的意识如同沉没在无光的深海,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枯寂印记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生机,更有一股冰冷的、漠然的意志碎片,如同毒蛇般盘踞在意识边缘,试图将他残存的自我拖入永恒的沉寂。
“…青崖…醒醒…”
一个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阳光,带着一丝温暖的焦急,断断续续地刺入这片死寂的黑暗。
苏璃!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迷雾。陆青崖猛地“睁开”意识之眼,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而来,但他强行忍住了意识层面的嘶吼。他感觉到一只冰冷却柔软的手,正紧紧握着他冰冷僵硬的手,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流,正小心翼翼地顺着相触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渡入他枯竭的经脉,试图抚平那肆虐的死气。
是苏璃!她还活着!她在用自己仅存的力量救他!
这个认知让陆青崖残存的意志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他不再抗拒那股暖流,反而主动引导着它,如同干涸的河床引导着珍贵的雨露,艰难地冲刷着被死气侵蚀的脉络。每一次冲刷都伴随着撕裂灵魂的痛楚,但每一次冲刷,都让他感觉那沉重的黑暗似乎褪去了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陆青崖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入眼并非污秽的血海或骸骨,而是一间古朴、简洁到近乎空旷的石室。石壁光滑如镜,刻满了玄奥难明的符文,散发出一种温和而坚韧的守护力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气息。空气微凉,带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他正躺在一张冰冷的寒玉床上,寒气丝丝缕缕渗入体内,竟奇异地压制了部分枯寂印记的躁动。而苏璃,就伏在床边,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睫紧闭,气息微弱而紊乱,显然在为他渡入生机时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她身上简单的素衣掩盖不住内里透出的虚弱,药灵圣体的光华黯淡到了极点。
“苏璃…”陆青崖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想抬起手,却发现身体沉重如铅,连动一下手指都无比艰难。心口枯寂印记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强行催动湮灭之触的可怕代价。他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四周。
石室另一侧,同样是一张寒玉床。叶红绡静静地躺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暗金光晕,眉心那枚暗金印记如同活物般微微脉动,散发出微弱却稳定的神性威压。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却平稳悠长,似乎在深沉的昏迷中,正与她体内温养的父尊本源进行着某种缓慢的融合。一只被污血浸透、残破的衣袖下,露出她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仿佛在昏迷中依旧与什么进行着无声的抗争。
就在这时,石室唯一的石门无声滑开。
青衣女子青鸾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清冷如霜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身后跟着赤发的离火卫,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枚散发着不同光泽的丹药和一个古朴的玉瓶。
“醒了?”青鸾的目光落在陆青崖身上,清冷的声音在石室中响起,“比预想中快。看来药灵圣体对你的帮助,比阁主推演的更有效。”
“阁主?”陆青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冰冷的眼神带着审视。他记得昏迷前青鸾最后那句话——“阁主没有算错”。
“万法归墟阁阁主,澹台明镜。”青鸾走到苏璃身边,俯身仔细探查了一下她的脉象,眉头微蹙,随即从离火卫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一枚散发着柔和碧绿光芒、龙眼大小的丹药。她动作轻柔地捏开苏璃的下颌,将丹药送入其口中,又以自身精纯的乙木灵力引导药力化开。丹药入腹,苏璃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紊乱的气息也稍稍平稳了一些。
“这枚‘乙木回天丹’,只能暂时稳住她的本源不继续溃散。药灵圣体根基受损,非寻常丹药可愈。”青鸾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递着严峻的形势。
“她…会怎样?”陆青崖的声音绷紧,目光死死锁住苏璃。
“根基若毁,圣体不存,道途断绝。”青鸾的回答简洁而残酷,“除非能找到重塑圣体根基的天地奇珍,或者…她自身意志强大到能引动圣体最深处的涅盘之力。但后者,希望渺茫。”
陆青崖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枯寂印记的刺痛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他看向苏璃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和自责。若非为了救他,为了唤醒他,她怎会燃烧药灵圣体本源,动用那禁忌的“燃灯”秘术?
“至于她,”青鸾转向叶红绡的寒玉床,“天魔本源转移入体,虽非自愿,却已是事实。本源沉寂万载,虚弱不堪,正与她自身血脉缓慢融合。融合过程凶险无比,外魔入侵、心魔丛生、血脉冲突…稍有差池,便是身死道消,甚至沦为父尊本源复苏的傀儡。是福是祸,全看她自身造化。”
石室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叶红绡眉心暗金印记的微弱脉动,和苏璃艰难而微弱的呼吸声。
离火卫将托盘放在陆青崖旁边的石台上,瓮声瓮气地道:“小子,这是给你的。‘戊土护脉丹’,稳固你被死气侵蚀的经脉,防止进一步崩坏。‘离火焚秽散’外敷,能缓慢灼烧你体表残留的污秽死气。还有这瓶‘清心玉露’,能暂时压制你识海中那股烙印意志的躁动。”
陆青崖的目光扫过丹药,最终落在那瓶“清心玉露”上。压制烙印意志?他感受着意识边缘那股冰冷的窥伺感,沙哑问道:“你们…知道它?”
“天道烙印的原始意志碎片。”青鸾走到陆青崖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冷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他虚弱的躯壳,直视他心口那布满裂痕的枯寂印记,“它并未被彻底磨灭,只是暂时沉寂,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下一次反噬的时机。寂灭之眼的冲击,核心骨板的崩溃,让它失去了在外部显化的根基,只能更深地寄生在你这个‘钥匙’体内。你每一次动用枯寂之力,都等于在喂养它,壮大它。”
“钥匙…”陆青崖咀嚼着这个词,眼神冰冷而锐利,“打开什么的钥匙?你们阁主…又知道多少?为何要救我们?”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带着深深的戒备。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援手,尤其是在这诡谲莫测的幽冥血海。
青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石壁上的符文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映照着她清冷的面容。
“钥匙,自然是打开‘天道枷锁’的钥匙。”青鸾的声音压低了少许,带着一丝凝重,“万法归墟阁,传承久远,追索的便是这天地间被遗忘的‘真实’。阁主澹台明镜,精研天机推演与寂灭之道,早已推演出幽冥血海深处,存在着一处被天道枷锁镇压的‘寂灭之源’,其内禁锢着古老而强大的存在——也就是叶红绡口中的父尊。”
“阁主推演到,解开这道枷锁的关键,在于一种能‘沉寂天道’的力量,而这力量,竟意外地在一个人身上萌芽,并因琉璃净火的催化而诞生了‘吞噬天道’的特性。你就是那个变数,那把钥匙。”青鸾的目光落在陆青崖心口,“救你们,一是阁主推演中,你们是破开枷锁不可或缺的环节。二是…我们需要确认你这把‘钥匙’的状态,以及…它是否真的可控。”
“可控?”陆青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自嘲,“如你所见,每一次动用,都是在自毁,也是在滋养体内的毒蛇。”
“所以,你需要归墟阁的帮助。”青鸾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阁主已在‘归墟问脉台’等候。待你稍能行动,便带你去见她。她能为你诊断枯寂印记的反噬程度,探查那天道意志碎片的侵蚀状况,甚至…或许能找到暂时压制甚至利用它的方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昏迷的苏璃和叶红绡:“至于她们,留在此处静养最为安全。这间‘养脉室’的符文,足以隔绝外界窥探,也能缓慢滋养她们的伤势。离火和戊土会在此守护。”
“利用它?”陆青崖捕捉到了这个危险的词汇,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像利用工具一样利用我体内的力量,甚至利用那道烙印?”
青鸾迎上他冰冷的目光,毫无避让:“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执掌者的意志与驾驭它的方法。是成为力量的傀儡,被它吞噬,还是驾驭它,达成自己的目的?阁主能给你答案,也能给你选择的机会。但前提是…”她的目光落在陆青崖心口,“你得先活着撑到问脉台。”
她不再多言,转身朝石门走去。离火卫也退了出去,厚重的石门无声关闭,将石室重新隔绝成一个静谧而压抑的空间。
石室内只剩下三人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陆青崖心口那枯寂印记传来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冰冷刺痛。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身边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苏璃,又望向另一侧被暗金光晕笼罩、命运未卜的叶红绡。
归墟阁…阁主澹台明镜…问脉台…
陆青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体内肆虐的死气和意识边缘冰冷的窥伺。他必须活下去,为了苏璃,也为了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以及…自己这副残破躯壳,究竟还能承载这“钥匙”的命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