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怡的鞋跟磕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钎上。
李侍卫的血透过粗布外衣渗到她颈后,黏糊糊的,比刚才钻进狗洞时沾的湿泥更让她心慌。
医馆的灯笼在巷口摇晃,晕黄的光里,她看见门板上“悬壶”二字被风吹得晃了晃,像要掉下来。
“李侍卫?”她把人放在医馆的木床上,手指按在他颈侧。
脉搏弱得像游丝,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染得枕巾一片暗褐。
药童端着药碗进来时,她正扯下自己的帕子给李侍卫止血,帕子刚碰到伤口,昏迷的人突然攥住她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节泛白。
“苏……姑娘……”李侍卫的声音像破风箱,“萧……殿下他……往御花园档案馆去了……”他咳得整个人都在抖,血沫溅在苏瑾怡手背上,“冷……冷无痕追着玉佩……那玉里……藏着凤仪血脉的秘密……”
凤仪血脉。
苏瑾怡的瞳孔骤缩。
这是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用最后一口气说的词。
当时母亲的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重复着“凤仪血脉不能落在黑莲教手里”,然后就断了气。
后来她翻遍母亲的遗物,只找到半块带裂痕的玉佩,和一本写满骨相图谱的旧书。
药童端着药碗站在门口,碗里的苦艾味突然变得刺鼻。
苏瑾怡松开李侍卫的手,他的手指立刻垂落,像根没了筋骨的柳枝。
她摸了摸腰间的骨刀——那是母亲留下的,刀鞘上雕着半朵残莲。
冷无痕的短刀上也有同样的莲纹,她在狗洞里见过,刀刃反射的月光把莲纹刻进了她视网膜。
“看好他。”她把碎银拍在药柜上,转身时带翻了旁边的药筛,陈皮和甘草滚了一地。
药童张了张嘴,被她冷硬的眼神堵了回去。
御花园的月洞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光像条白蛇。
苏瑾怡贴着墙根往里挪,骨刀在掌心沁出冷汗。
她的鉴骨术能感知活物的骨相——冷硬如铁的是习武之人,温润如玉的是贵人,而冷无痕的骨相……她打了个寒颤,那是块淬过毒的黑铁,带着腐肉的腥气。
此刻,那股腥气正从档案馆方向飘来。
苏瑾怡的后颈汗毛倒竖,她摸到门廊下的铜鹤灯,灯油泼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黏腻的黑。
萧鸣说过,御花园的档案馆藏着三朝秘档,前朝遗孤的线索说不定就锁在那雕花木门后。
她猫腰钻进档案馆时,门框上的铜铃轻响。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见满地卷轴——有人刚翻找过,《皇舆图》被撕了半页,《玉牒》散了满地,最上面一页写着“凤仪公主讳明媖,先皇后嫡出”。
苏瑾怡的指尖发颤,捡起那页纸,背面用朱砂画着半块玉佩,和萧鸣手里的那枚裂痕位置分毫不差。
“找什么呢?”
冷无痕的声音像块冰,从她后颈滑进衣领。
苏瑾怡转身时撞翻了烛台,火苗“腾”地窜上旁边的书堆。
冷无痕倚在门框上,左眼刀疤在火光里扭曲成条蜈蚣,短刀上的莲纹泛着幽蓝——和她骨刀上的残莲合起来,正是一朵完整的黑莲。
“你娘当年摔碎玉佩时,可曾说过这半块在我这儿?”他一步步逼近,鞋跟碾碎了地上的《玉牒》,“凤仪血脉的秘密,藏在两块玉合璧的纹路里。你猜,萧鸣那傻子知不知道,他护着的玉,其实是打开前朝皇陵的钥匙?”
苏瑾怡的后背抵上了书橱。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不是恐惧,是决绝。
原来当年母亲不是摔碎玉佩,是故意分开两半,一半给黑莲教,一半给……给萧鸣?
“你以为能困住我?”冷无痕的短刀抵住她咽喉,“等我拿到另一块玉,黑莲教的人会血洗皇宫。凤仪血脉的最后一人,”他的刀尖往下划,掠过她锁骨,“会亲眼看着她爱的人一个个死在面前。”
苏瑾怡的右手悄悄按在书橱暗格里——萧鸣带她查案时说过,御花园的档案馆每个书橱都有机关。
她按下铜扣的瞬间,整面书橱轰然倒塌。
冷无痕旋身避开,短刀挑飞一块木片,擦着她耳际钉进房梁。
“跑啊!”他的笑声混着木料断裂声,“看你能跑到哪去!”
苏瑾怡从倒塌的书堆里钻出来时,袖口已经着了火。
她就地打滚扑灭火星,抬头正撞进萧鸣的眼睛里。
他的衣襟染着血,剑穗断了半截,手里攥着那枚带裂痕的玉佩——裂痕里真的渗着血,红得像要滴下来。
“苏瑾怡。”他的声音比平时轻,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我是凤仪公主的曾孙。”
苏瑾怡后退一步,后腰抵在烧焦的书堆上。
烟火味呛得她眼眶发酸,可她盯着萧鸣的眼睛,那双眼底的星子,她曾以为是月光,现在才看清,是前朝宫灯的余烬。
“你早知道玉佩的秘密。”她的声音在抖,“你早知道冷无痕要找的是什么。”
“我知道。”萧鸣伸手想碰她的脸,被她偏头躲开。
他的手悬在半空,像片被风卷起来的枯叶,“我知道黑莲教要的是凤仪血脉的传承,知道他们想借前朝皇陵里的兵力复国。我隐瞒,是因为……”他喉结滚动,“是因为我怕你知道我身上流着前朝的血,会嫌我脏。”
远处传来冷无痕的冷笑,混着木料燃烧的噼啪声。
苏瑾怡看见他的影子在月洞门外晃动,像团化不开的墨。
萧鸣的剑已经出鞘,寒光映着她脸上的泪,把泪痕割成两半。
“跟我走。”他说,“去前朝皇陵,我带你看真相。”
苏瑾怡摸向腰间的骨刀。
刀鞘上的残莲贴着她掌心,和萧鸣玉佩上的裂痕,在她心里拼出朵完整的花。
冷无痕的脚步声近了,月光突然被云遮住,御花园的夜来香在风里散成碎片,落进她和萧鸣之间的空隙,像道越裂越宽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