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那座新落成的蒙学堂。
自从开学那天,响起了第一声稚嫩的“人之初,性本善”之后。
便成了整个村子,除了张家大院之外,最是热闹,也最是牵动人心的地方。
每日里,天刚蒙蒙亮。
村里那些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娃儿们。
无论是男娃还是女娃。
都会被自家爹娘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头给薅起来。
胡乱地洗把脸,啃上两口干硬的馍馍。
然后,便背着个自家娘亲或者姐姐用碎布头缝制的小书包。
三五成群,蹦蹦跳跳地,朝着村子中央那座散发着淡淡桐油和墨香的学堂跑去。
学堂里,周先生和周文轩这两位“教习先生”。
也早就收拾停当,等候在那里了。
周先生年事已高,精力毕竟有限。
他主要负责给那些年纪稍长一些,已经有些个粗浅识字基础的学童。
讲解《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启蒙读物的义理。
偶尔,也会教他们一些个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讲上那么一两段圣贤先哲的嘉言懿行。
他老人家讲起课来,依旧是那么的不疾不徐,抑扬顿挫。
虽然声音有些沙哑,可那份对知识的敬畏和对这些蒙童的殷殷期盼。
却是任谁都能感受得到的。
而周文轩呢,则主要负责那些年纪更小一些,完全是白丁一个的初入学童。
他性子温和,又有耐心。
便从最基础的笔画、部首教起。
手把手地,教那些小脑袋瓜们,如何在沙盘上,用那小小的木炭条,写出第一个方方正正的“人”字,写出第一个寓意深远的“天”字。
他还把自己从岳父张大山那里学来的、那些简单易记的“阿拉伯数目字”和“加减乘除”的浅显道理。
也编成了朗朗上口的歌谣,教给这些孩子们。
让他们在玩耍嬉闹之中,便也渐渐地,对这枯燥的算学,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好奇和兴趣。
“周教习,周教习,俺这个‘一’字,写得对不对啊?”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举着一块刚用湿布擦干净的小沙盘,仰着脸,满眼期盼地瞅着周文轩。
沙盘上,用木炭条,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勉强能看出是个“一”字的横道道。
“嗯,不错不错,狗剩这‘一’字,写得……很有力道嘛。”周文轩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夸奖道。
“不过啊,这横要写得更平一些,起笔和收笔,也要更稳一些,那就更好看了。”
他又拿起一根削尖了的柳条棍,在狗剩那沙盘上,仔仔细细地,演示了一遍。
那狗剩瞅着周教习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和那沙盘上瞬间就出现的一个笔直挺拔的“一”字。
眼睛里顿时就冒出了崇拜的小星星。
“哇,周教习,您写得真好看!”
“俺……俺也要写得跟您一样好看!”
说着,便又低下头,撅着小屁股,在那沙盘上,一笔一划地,认真描摹起来。
学堂里的另一边,周先生也正领着那些年纪稍长的学童,摇头晃脑地,诵读着《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那稚嫩却又充满了力量的读书声,还带着几分乡音土调,参差不齐。
可听在那些偶尔路过学堂窗口、特意在下工之后,悄悄跑来“旁听”的村民们耳中。
却如同那天底下最动听的仙乐一般。
让他们一个个都忍不住咧开了嘴,露出了欣慰而又自豪的笑容。
这在以前,那可是青石村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光景啊。
可如今,就在他们张大山张先生的带领下。
竟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孩子们在学堂里的变化,也是一天一个样。
那些以前只知道满山疯跑、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的野小子、野丫头们。
如今,也渐渐地,学会了安静地坐在课桌前,听先生讲课。
学会了在见到长辈时,恭恭敬敬地鞠躬问好。
学会了在吃饭前,要先等着家里的老人动筷子。
有些个学得快的,还能在家里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念念账本上的数目,给那些不识字的邻居,读读从镇上带回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邸报新闻”。
虽然,他们认的字还不多,懂的道理也还很浅。
可那份因为读书识字而带来的眼界的开阔和气质的改变。
却是实实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