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从张家大院旁边那几间新盖的作坊里。
就常常能闻到一股子醇厚醉人的酒香。
还有那浓郁扑鼻、咸香适口的酱香。
这香味儿,简直比那过年时杀猪宰羊还要勾人馋虫。
这些好味道,都出自张家四小子,栓子之手。
栓子如今也有十六七岁了。
可他在酿酒和制酱这门手艺上,却已然有了几分“老师傅”的派头。
自从他爹张大山,将那《天工开物》里头关于《曲糵》和《膏液》的学问。
挑拣着紧要的,仔仔细细地传给了他之后。
这小子,就跟那着了魔似的,一头扎进了那些瓶瓶罐罐、坛坛瓮瓮之中。
每日里,天不亮就起身。
不是在后院那半地下的窖室里,仔细地察看着那些正在发酵的酒醅和酱豆。
就是在作坊里,一丝不苟地,按照爹爹教的法子。
精选原料,控制火候,掐算时辰。
那股子认真劲儿和钻研劲儿,连张大山看了都暗暗点头。
他知道,这四小子,虽然平日里话不多,性子也有些木讷。
可一旦认准了自个儿喜欢的事儿,那股子执着和天分,却是旁人比不上的。
如今,栓子酿出来的“青石春”米酒。
早已不是当初那种带着几分浑浊和酸涩的“土造酒”了。
他学着爹爹的指点,改进了制曲的法子,使得酒曲的糖化力和发酵力都大大提高。
他又用那石头特意从县城高价买回来的紫铜蒸馏器。
对发酵好的酒醅,进行更精细、也更缓慢的蒸馏。
掐头去尾,只取那最是醇厚甘冽的“中段精华”。
如此一来,酿出的米酒,不仅酒液清澈透亮,如同山泉一般。
而且那酒香,也更加浓郁持久,入口绵甜,落喉醇厚,回味悠长。
比起那镇上酒馆里卖的那些寻常米酒、黄酒,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
就连那偶尔从府城回来的赵四海,尝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
直说这“青石春”,怕是比他以前在府城那些大酒楼里喝过的某些名酒,都还要更胜一筹呢。
至于那“张氏风味豆酱”,在栓子的手里,更是被琢磨出了不少新花样。
除了原先那种加入芝麻花生碎的“醇香豆酱”。
他还学着爹爹的指点,尝试着用自家菜园里种的朝天小尖椒。
配合着从山上采来的几种带着特殊香味的野山菌。
一起发酵、晾晒,做出了一种带着浓郁山野气息和……刺激辛辣味的“菌菇辣酱”。
这种辣酱,无论是用来佐餐下饭,还是在炒菜时放上那么一小勺。
都能让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吃得是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很快,这“菌菇辣酱”便和那“醇香豆酱”一起,成了张家餐桌上最受欢迎的“下饭神器”。
也成了石头每次去镇上或县里送货时,那些老主顾们,争相指名要的“紧俏货”。
酒香不怕巷子深,好酱更能引客来。
随着“青石春”米酒和“张氏风味豆酱”的品质越来越好,名声也越来越响。
张家这小小的酒酱作坊,也渐渐地,忙碌了起来。
栓子一个人,也有些照应不过来了。
张大山便做主,从村里那些肯学肯干、人也老实的年轻后生中。
挑选了三五个,作为栓子的“帮工”和“学徒”。
这些人,自然也是张家出工钱雇佣的,工钱比照着花儿布坊那边,按劳计酬,倒也公道。
如此一来,栓子便也能从那些繁琐的体力活中解脱出来。
将更多的心思,用在钻研酿造技艺和提升产品品质之上了。
他每日里,都会仔仔细细地,检查每一缸发酵的酒醅和酱豆。
用他那已经练得比狗鼻子还要灵敏的嗅觉,去分辨那发酵的程度和可能出现的细微变化。
他还会拿出周文轩帮他记录的那些关于温度、湿度、原料配比、发酵时辰等详细数据。
一遍遍地琢磨,一遍遍地对比。
试图从中找出能让酒更香、酱更醇的最佳法门。
有时候,他甚至会一个人,在作坊里,对着那些发酵缸,一待就是大半天。
那份专注和痴迷,让张大山看了,也是既欣慰,又有些好笑。
他知道,这个四小子,怕是真的把这酿酒制酱的活计,当成自个儿的命根子了。
而就在栓子这酿酒制酱的技艺日益精进,张家这酒酱作坊也渐渐有了些兴旺气象的时候。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正是临水镇赶集的日子。
石头一大早就套好了骡车,拉着满满一车刚酿出来的“青石春”和新制的几坛“菌菇辣酱”。
准备去镇上那几家相熟的酒馆和杂货铺送货。
可还没等他出村口呢。
就瞅见一辆看起来颇为气派的青布幔子马车,在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的护卫下。
竟然朝着他们青石村这边,缓缓地驶了过来。
这可是稀罕事儿。
青石村虽然因为张先生的缘故,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可平日里,除了赵四海的商队,和一些个前来磨坊加工粮食的邻村百姓之外。
还从没见过这般排场的“外客”呢。
那马车在村口停下。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看起来像是管事模样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先是客客气气地,向在村口的村民打听。
“敢问这位大哥,此处可是那出产‘青石春’美酒和‘张氏奇酱’的青石村?”
那管事说话虽然客气,可眉宇间那股子久居人上的傲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守村的村民不敢怠慢,连忙指了指村里张家大院的方向。
那管事道了声谢,便引着马车,径直朝着张家驶来。
石头见状,心里头也是微微一动。
他知道,这怕是有大买卖上门了。
他连忙迎了上去。
“敢问这位管事,可是来寻咱们张家的?”
那管事上下打量了石头几眼,见他虽然穿着普通,可那眉宇间的精明和不卑不亢的气度,倒也不像是一般的乡下小子。
便也客气了几分:“正是。听闻贵村张先生家,出产一种名为‘青石春’的美酒,和一种风味独特的‘张氏豆酱’,我家主人特命小的,前来采办一些。”
“不知……可否引荐一下?”
石头心中了然,知道定然是自家酒酱的名声,已经传到了一些大人物的耳中了。
他也不动声色,只是笑着说道:“管事客气了。家父张大山,正是这酒酱作坊的主人。”
“只是不知,贵主人是……”
那管事微微一笑,露出一丝自得之色:“我家主人,乃是青阳县县尊大人府上的……”
他话还没说完。
石头和旁边闻讯赶来的张大山,心里头都是微微一震。
县尊大人府上的人?
这……这可是稀客中的稀客,也是贵客中的贵客啊。
他们连忙将那管事和几个家丁,都客客气气地请进了张家堂屋。
王氏和花儿她们,也赶紧沏上了最好的香茗,端上了各色点心。
那管事倒也不客气,落座之后,便将来意说明了。
原来,青阳县的县尊大人,前些日子在府衙设宴,席间偶然尝到了一种由下属孝敬上来的、据说是来自某个偏僻山村的米酒和豆酱。
那米酒,入口醇厚,回味悠长,比起他平日里喝惯了的那些官府专供的“陈酿”,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豆酱,更是咸香适口,辣而不燥,用来佐餐下饭,简直是神来之笔。
县尊大人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酒酱,竟然都出自一个名叫“青石村”的小小山村,是一个姓张的“能人”所制。
他一时兴起,便派了自家府上的采买管事,专程前来青石村,希望能采办一批回去,一来自己品尝,二来也好馈赠一些给上峰同僚。
听完这管事的述说。
张大山和石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喜和一丝凝重。
能得到县尊大人的赏识,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对张家和青石村的声望,都是一个巨大的提升。
可这也意味着,他们这小小的酒酱作坊,怕是要一飞冲天,也倍感压力。
张大山沉吟片刻,便让栓子将自家目前存货中,品质最好的“青石春”米酒和那新近才做出来的“菌菇辣酱”、“醇香豆酱”,都取了一些样品出来。
请那位管事大人品鉴。
那管事也是个识货的,尝过之后,自然是赞不绝口,当即就拍板,要订购一大批。
而且,开出来的价钱,也比石头平日里在镇上卖的,要高出不少。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买卖啊。
栓子在一旁听着,那张平日里有些木讷的脸,也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一双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自家手艺的自豪和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他知道,自己这酿酒制酱的本事,算是真正得到认可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县尊大人的刻意安排有关,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