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这个春天,跟以往任何一个春天都不一样。
地里头,虽然去年旱灾的底子还在,可家家户户那股子干劲儿,却是前所未有的足。
村口那几个新挖的堆肥坑里,黑黝黝的肥土越堆越高,散发着一股子让人安心的土腥气。
大伙儿都盼着,等这肥沤熟了,往地里一撒,今年的收成,咋地也得比往年强上不少。
可光有肥还不行,这庄稼要长好,还得有水。
上次张大山领着大伙儿拾掇了清河的主河道,又在几个河湾子和山涧处垒了拦水的小石坝,确实是管了不少用。
雨季里,那些平日里白白流走的雨水和山泉水,都被这些小塘坝给拦了下来,蓄了不少。
可问题又来了。
这水是蓄住了,怎么才能让它乖乖地流到各家各户那些高高低低、远近不一的田地里去呢?
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光靠着扁担水桶一担担地挑吧?
那得累死多少人,也浇不了几亩地。
尤其是那些离河边远,或者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坡地,更是望水兴叹。
张大山心里头,对这事儿早就有了盘算。
他记得《天工开物·水利》篇里头,除了那些引水的大工程,也提到了不少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用竹木搭建引水小渠的巧法子。
“水往低处流,这是老理儿。可咱们要是给它搭个桥,修个道,它也能往高处走那么一小段,或者流到更远的地儿去。”
这天,趁着地里头春播的活计刚忙完一段落,堆肥的材料也积攒得差不多了。
张大山又把张河、钱大爷,还有村里几个手脚比较麻利、脑子也活泛的青壮年,都叫到了河边那处最大的拦水石坝旁边。
那石坝如今已经蓄了满满一池清亮亮的河水,水面上还映着蓝天白云,瞧着就让人心里头舒坦。
“各位叔伯兄弟,你们瞅瞅这水。”张大山指着那满满一池水道,“咱们费了那么大劲儿才把它给留住,可不能让它就这么白白躺在这儿晒太阳。”
“咱们得想法子,让它流到该去的地儿,浇灌咱们的庄稼。”
“大山哥,您这话说到俺们心坎里去了。”一个名叫李大胆的年轻后生抢着说道,他家那几亩坡地,就指望着这点水救命呢。
“可这水渠咋修啊?光靠挖沟,怕是也引不了多远,还费力不讨好。”
“是啊,有些地势高的,那水根本就上不去。”旁边也有人附和。
张大山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挖沟自然是要挖的,但咱们还得给这水,搭个‘桥’,铺个‘路’。”
“这‘桥’和‘路’,就是咱们山里头最不缺的——竹子和木头。”
他让铁牛和柱子,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些粗细不一的竹竿,和几段已经初步砍削过的、相对比较平直的松木料子,都搬了过来。
“你们看,”他拿起一根相对较粗的竹竿,用柴刀巧妙地一剖两半,又将里面的竹节一一打通。
“这竹子,中间是空的,又轻便,又结实。咱们把它一节一节地接起来,不就能当水管子用了吗?”
他又拿起一块砍削成长条凹槽状的松木板。
“这木头槽子,也能当水渠使。咱们把它架起来,水就能顺着它流到高处或者远处的地里去了。”
村民们听着张大山这番讲解,看着他手中那简简单单的竹管和木槽,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既惊奇又有些将信将疑的表情。
用竹子木头引水?这这能成吗?
“大山哥,这竹管子能接多长啊?会不会漏水?”有人问道。
“这木头槽子架起来,能结实吗?别水没流过去,槽子先塌了。”
面对众人的疑虑,张大山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着说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咱们今儿个,就先拿这旁边张河兄弟家那块坡地试试手。”
张河家那块坡地,离这处蓄水塘不算太远,但地势却高出了那么一两尺,平日里浇水最是费劲。
说干就干。
张大山先是仔细勘察了一下从蓄水塘到张河家坡地的地形和高低落差。
然后在心里头大致规划出了一条引水的线路。
他指挥着铁牛和柱子,带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开始动手制作引水的“管道”和“支架”。
砍竹子,是个技术活。
得选那些生长了三四年以上、竹壁厚实、节疏竿直的老竹。
用斧头从根部砍下,再去掉枝叶,截成一丈左右的长段。
然后,就轮到柱子这个“小木匠”大显身手了。
他在父亲的指导下,学着《天工开物》里记载的、一种简易的“打通竹节”的法子。
用一根烧红了的细铁棍,小心翼翼地,将竹竿内部那些坚硬的竹节,一一烫穿、打通。
虽然耗时费力,还得时刻提防着别把竹壁给烫裂了。
但柱子干得却格外认真和兴奋。
这可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学到的木工手艺,用在这么“高大上”的“水利工程”上啊。
石头和栓子,则负责将那些打通了竹节的竹管,按照粗细和长度进行分类。
张大山又教了他们一种用麻绳和掺了桐油的黏土,将竹管一节节连接起来,并且保证接口处不漏水的土法子。
虽然比不上后世那些专业的管道接口,但也算是这个时代条件下,最经济实用的办法了。
至于那些需要架高引水的木槽,制作起来就更简单一些。
选那些相对比较轻便、也容易加工的松木或者杉木。
用斧头和柴刀,将其砍削成带有凹槽的长条木板。
再用石片和砂岩,将凹槽内部打磨得尽量光滑一些,减少水流的阻力。
最关键的,还是那些用来支撑竹管和木槽的支架。
张大山让他们就地取材,砍伐一些粗细合适的树杈或者木棍。
按照不同的高度和倾斜度,将其削尖一头,深深地打入土中。
再在上面架设横梁,或者用藤条绑扎固定。
形成一个个虽然简陋、却也还算稳固的支撑点。
整个制作和铺设的过程,充满了挑战,也充满了智慧和乐趣。
村民们最初还只是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时不时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但看着张大山那胸有成竹的指挥,看着那些原本普普通通的竹子木头,在他和儿子们的手中,一点点地变成能够引水导流的“神奇管道”。
他们心中的那份疑虑,渐渐被敬佩和跃跃欲试所取代。
不少人也主动上前,要求搭把手。
有的帮忙砍竹子,有的帮忙削木料,有的帮忙挖坑打桩
一时间,清河岸边,再次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张大山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知道,这种集体参与的过程,不仅能加快工程的进度。
更能让村民们亲身体验到技术带来的改变,从而对未来的发展,抱有更大的信心和期望。
经过大半天的紧张忙碌。
一条由数十根竹管和几段木槽连接而成的、蜿蜒曲折的引水“管道”,终于从山脚下那处蓄满了清水的塘坝,一直铺设到了张河家那块高高的坡地地头。
虽然这“管道”看起来歪歪扭扭,甚至有些可笑。
但它却凝聚了青石村人集体的智慧和汗水。
也承载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期盼。
“都弄好了?”张大山仔细检查了一遍所有的接口和支撑点,确认无误后,才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对着众人问道。
“弄好了,大山哥。”张河激动地搓着手,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好。”张大山深吸一口气,走到蓄水塘坝的出水口处。
那里,他早就让人用一块大石板临时堵住了。
“大伙儿都瞧仔细了。”
他对着围拢过来的村民们喊了一声。
然后,他猛地一躬身,双手抓住那块石板的边缘,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喝一声:“起!”
石板被缓缓地抬起,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下一刻。
“哗啦啦——”
一股清澈而又带着几分欢快的水流,立刻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游龙一般,从洞口奔涌而出。
顺着那铺设好的竹管和木槽,开始了一段奇妙的“上坡”之旅。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股水流。
他们的心,也随着那水流的每一次转弯,每一次爬升,而七上八下。
水流在竹管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在木槽中则溅起细小的水花。
它顽强地,克服着地心引力的束缚,一点点地,朝着那片高高的坡地,向上,向前
终于。
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
当那股清澈的水流,成功地抵达了竹木管道的尽头,然后“哗”的一声,欢快地倾泻而出,稳稳地落入张河家那块干渴已久的坡地之上时。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流上去了!真的流上去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水真的能往高处流啊!”
“大山哥,您您真是神了!”
村民们激动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在他们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竟然真的,就在张大山的带领下,变成了现实。
张河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跑到地头,用手捧起那股从天而降的“救命水”,感受着那份清凉和滋润,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