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县试案首。
张小山。
这个名字,如同插上了翅膀的信鸽,以惊人的速度,从喧嚣的县城,飞越了数十里的山路,传回了偏僻宁静的青石村。
一时间,整个小小的山村,都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波澜。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村民们,大多是目瞪口呆,满脸的不敢置信。
“啥?张大山家那个三小子考了......考了县里第一名?”
“真的假的?莫不是哪个嚼舌根的婆娘瞎传的吧?”
“就是啊,他才读了几年书?他一个毛头小子”
怀疑,是普遍的第一反应。
毕竟,在这些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眼中,科举功名,尤其是“案首”这样的荣耀,实在是太过遥远,太过虚无缥缈,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而张大山一家,虽然这两年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但在许多老一辈村民的印象里,依旧是那个从老宅分出来的、根基浅薄的“破落户”。
他们家的孩子,能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已经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还想考第一名?
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当张大山亲自驾着牛车,载着因为过度疲惫和兴奋而显得有些虚弱、却又难掩眉宇间那份荣耀与自豪的小山,以及同样是满脸喜气、走路都带风的石头,从县城返回村子时。
当那由县衙差役快马加鞭送来的、盖着鲜红官印的喜报,被郑重其事地张贴在张家新院那高大结实的院门上时。
所有的怀疑,都在这不容置疑的事实面前,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烈的震惊,以及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复杂难言的各种情绪。
“天爷啊。是真的。真的是案首。”
“张家三小子,真给咱们青石村长脸了。”
“这可是咱们村几百年来出的第一个案首吧?”
“了不得,了不得啊。这张家,怕是真的要出龙了。”
羡慕,是少不了的。
谁不希望能自家孩子也能如此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嫉妒,也同样在某些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
但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喜悦和对张大山一家全新的、发自内心的敬畏。
一时间,张家那座原本就因为各种“新奇玩意儿”而备受瞩目的院落,更是门庭若市,人流不息。
前来道贺的村民,几乎要踏破了张家的门槛。
有真心实意替他们高兴的赵婶、张河、钱大爷等人。
他们会提着几个自家攒下的鸡蛋,或者一篮子刚摘的瓜菜,脸上洋溢着最淳朴的笑容。
“大山兄弟,恭喜恭喜啊。你家小山这孩子,真是给咱们长脸了。”
“是啊,王氏妹子,你可真是好福气,养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
也有那些平日里关系一般,甚至还曾说过风凉话的村民。
此刻也都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提着点不值钱的礼物,上门来“攀交情”、“沾喜气”。
“哎呀,大山哥,您可真是教子有方啊。”
“小山这孩子,打小就看着机灵,俺早就说他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张大山和王氏,对于这些上门道贺的乡邻,无论真心假意,都一概以礼相待。
王氏和花儿、巧巧忙着在厨房里准备茶水和简单的点心招待客人。
虽然只是些粗茶淡饭,但那份因喜事而带来的热情和体面,却是实实在在的。
张大山则和铁牛、石头一起,在堂屋里陪着客人们说话。
他脸上始终带着谦和的笑容,对于村民们的恭维和赞扬,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孩子运气好”、“全靠先生教导有方”、“不敢当,不敢当”。
他深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低调和清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过分的张扬,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更深的嫉妒。
而小山,作为这场喜悦的中心人物,则在最初的兴奋和略微的不知所措之后,很快就在父亲的提点下,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和谦逊。
他恭恭敬敬地给每一位前来道贺的长辈行礼。
对于大家的夸赞,也只是红着脸,小声地说着“各位叔伯婶娘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还需更加努力才是”。
那份不骄不躁、沉稳有礼的姿态,更是让那些原本还对他有些许疑虑的村民,都暗暗点头,觉得这孩子不仅有才华,更有德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场因为“案首”而引发的道贺热潮,足足持续了好几天才渐渐平息。
而张家大院里,也因为这场巨大的荣耀,而沉浸在一片祥和喜庆的氛围之中。
张大山更是当即决定,要好好地庆贺一番。
他让石头去镇上,买回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丰盛的酒肉菜肴。
又亲自去铁匠铺,请来了德高望重的张老头。
还特意将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和帮助他们的赵婶、张河、钱大爷等几户交好的人家,都请到了家里。
当然,最不能少的,便是小山的恩师——周先生。
周先生在得知小山高中案首的消息时,也是激动得老泪纵横,抚须长叹:“苍天有眼,吾道不孤矣。”
他将小山视为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弟子,也是自己一身学问和理想的传承者。
如今弟子初战告捷,一鸣惊人,他心中的欣慰和自豪,甚至比张大山这个做父亲的还要浓烈几分。
酒宴之上,周先生更是破天荒地,多喝了几杯张家栓子酿的“青石春”。
他拉着小山的手,反复叮嘱着,既有对弟子成就的嘉许,更有对未来更高挑战的期盼和鞭策。
“小山啊,县试案首,固然可喜可贺。然则,这仅仅是你科举之路的开端,切不可因此而骄傲自满,懈怠了学业。”
“府试之难,远胜县试百倍。能入府试者,皆是各县童生中的佼佼者,个个都是满腹经纶,胸有丘壑。”
“你若想在其中脱颖而出,顺利通过,甚至再创佳绩,就必须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努力,下更深的苦功。”
“《四书》之精义,要反复研读,务求融会贯通,了然于心。”
“制艺时文,更要勤加揣摩,不仅要合乎法度,更要言之有物,独具匠心。”
“老夫这里,还有几部早年收藏的、关于府试策论的孤本,明日你便拿去,仔细研读,定能有所裨益。”
周先生的话,如同一盏明灯,为小山接下来的备考之路,指明了方向。
也让他那颗因为“案首”荣耀而有些微微飘浮的心,重新沉静了下来。
是啊。
县试案首,固然可喜。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那是一条漫长而又充满了荆棘的道路。
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名落孙山。
他必须更加努力,更加专注,才能不辜负恩师的教诲,不辜负家人的期盼。
短暂的庆祝和喜悦之后,张家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忙碌。
而小山的肩上,则又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名为“府试”的压力。
府试,通常在县试之后的一两个月举行,地点设在各府的府城。
青阳县隶属于南阳府,府城距离青石村足有两百余里,若是步行,至少需要四五日的路程。
这意味着,小山不仅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更高难度的学业准备。
还要面临着长途跋涉、异地应考的诸多不便和挑战。
张大山深知其中的艰难。
他将家里其他所有的事务,都尽可能地揽了过来,或者交给了铁牛和石头负责。
只为了能给小山创造一个最安静、最不受打扰的学习环境。
王氏和花儿、巧巧,更是将小山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
每日里,变着花样给他准备营养可口的饭食。
夜里温书时,也总会悄悄地给他送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或者莲子羹。
她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个家未来的希望之星的无限关爱和支持。
而小山自己,也再次展现出了他那惊人的毅力和专注。
他将周先生赠予的那些关于府试的策论孤本,以及之前学习过的《四书》经典,都搬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是足不出户,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那浩如烟海的学问之中。
他研读经义,揣摩文法,练习制艺,分析历代名家的策论文章。
遇到不懂的地方,便立刻记录下来,待下次去周先生那里时,一一请教。
他的屋子里,油灯常常会亮到深夜。
那瘦弱的身影,伏在简陋的书桌前,奋笔疾书,或者凝神苦思。
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枯燥而又艰苦的。
但在小山的心中,却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知道,自己肩负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辱。
更是整个家族改变命运的希望。
张小山的眼中,燃烧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坚定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