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老夫人和尤昀光在骠骑将军府用过晚膳后,便乘坐马车返回了镇国将军府。
当他们踏入府门时,尤孟氏早已在正厅等候多时。
见到二人归来,尤孟氏赶忙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阿婆,光哥儿,你们可算回来了!弟妹她情况如何?可有好些?”
尤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缓声道:“无妨,只是……”她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止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尤孟氏见状,心中越发焦急,追问道:“只是什么?阿婆,您快说呀!”
尤老夫人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这不过是她的心病罢了。”
“心病?”尤孟氏闻言,不禁诧异道,“弟妹能有什么心病呢?她如今儿女双全,眼看着马上就要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了,怎会还有心事呢?”
尤老夫人摇了摇头,叹息道:“儿女双全,子嗣众多,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啊。人多了,操心的事儿自然也就多了。”
尤孟氏想了想,觉得尤老夫人所言不无道理,但她仍有些不解,继续问道:“可即便如此,弟妹日后不也有享不完的福吗?就像阿婆您一样,含辛茹苦地将兴仁他们六兄妹拉扯大,如今不也能安享晚年,静享天伦之乐了吗?”
尤老夫人苦笑一声,道:“话虽如此,但其中的艰辛,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知晓啊。老身我是这么熬过来了,可溪娘她还早着呢。”说罢,她话题一转,看向尤孟氏,问道,“对了,盈娘,老身之前让你准备的聘礼,准备得如何了?”
尤孟氏连忙答道:“阿婆放心,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差去下聘礼了。”
“祖母,母亲,其实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尤昀光一脸无奈地说道。
孟盈瞪大眼睛,提高音量说道:“你说为娘能不着急?到下半年,你可就二十又七了,皇上好不容易为你找了份好亲事,你竟然还想抗旨不成?”
尤昀光连忙解释道:“儿子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三书六礼还没过,这是不是也太快了?”
孟盈听了这话,稍微冷静了一些,思考片刻后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虽然是皇上赐的婚,但咱们也不能坏了规矩。按照流程,咱们府上确实要去下聘书,这样才能体现我们的诚意。”
尤昀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孟盈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问道:“等等,你这是答应娶妻了?”
尤昀光微微一笑,坦诚地回答道:“是,实不相瞒,祖母和母亲,我与陈娘子……”
还没等尤昀光说完,孟盈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他,说道:“不是,难道你们早就私定终身了?这可不行啊,虽然皇上赐婚,但咱们也不能这么随意。”
尤昀光连忙摆手,解释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子对陈娘子一见相识,二见倾心,三见非她不娶。”
“好好好,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不喜欢一定会反驳皇上,哪怕搭上性命,原来是遇到个喜欢的了。”孟盈看着尤昀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尤昀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知道母亲知我。”
尤老夫人见状,笑着插话道:“既然这样,老身就去替光哥儿请徐媒婆出山,让她呀,带着聘书亲自去容府。”
尤昀光闻言,连忙躬身施礼,感激道:“孙儿多谢祖母。”
尤老夫人摆了摆手,道:“你这孩子莫要高兴的太早,你还没有通老身和你母亲说,那丫头是何心意呢?”
尤昀光顿时语塞,支支吾吾道:“孙儿……孙儿不知道。”
尤老夫人眉头一皱,追问道:“你这意思是说你有心她无意?”
尤昀光低下头,嗫嚅着:“祖母我……”
尤老夫人见状,安慰道:“你放心,就算她对你无意,你慢慢去追就好了,你这门婚事哈,跑不掉,但是你得抓点紧。”
尤昀光如释重负,忙不迭点头应道:“孙儿知道了,祖母。”
与此同时,容府内,容老夫人听到自家外孙女被赐婚的消息后,犹如遭受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来报信的下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然而,尽管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容老夫人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前方,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午膳和晚膳时间到了,下人前来请她用膳,她也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把饭菜撤下去,自己却一口也吃不下。
尤韫吟轻声说道:“祖母,您多少吃一些吧,别饿坏了身子才好啊。”她的语气充满了对容老夫人的关切和担忧。
容老夫人微微一笑,安慰道:“吟娘,你刚刚出月子,身体还很虚弱,快去好好休息吧。祖母我没事的,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尤韫吟还是不放心,继续说道:“祖母,您要怪就怪孙媳吧。如果不是孙媳让梦容表妹在台州的时候多照顾照顾昀光,皇上也不会知道这个消息,更不会为他们二人赐婚了。”
容老夫人连忙摆手,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吟娘,你不要自责。这都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
这时,陈梦容也走了过来,附和道:“是啊,表嫂,这件事情怎么能怪你呢。这都是皇上的旨意,我们谁也无法改变啊。”
尤韫吟看着陈梦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说道:“梦容表妹,你回来了。”
陈梦容笑着回答道:“我回来看看你们,表嫂,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尤韫吟点点头,说道:“我已经好多了,多谢表妹关心。”
容老夫人看着她们俩,突然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老身有话要跟你们说。”
尤韫吟和陈梦容对视一眼,然后齐声应道:“是。”下人们听到吩咐后,纷纷退下,并主动把门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容老夫人、尤韫吟和陈梦容三人。容老夫人看着陈梦容,轻声说道:“梦容。”
陈梦容乖巧地走到容老夫人身边,说道:“外祖母,外孙女在呢。”
容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傻梦容啊,人家聘书都还没来下呢,你就这么上赶着人家,这样不好。”
陈梦容红着脸,说道:“外祖母,我这不是想让您开心一点嘛。”
“外祖母前半生放心不下的是你舅舅和你母亲,后半生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表哥和你。你也知道你表哥天生性子冷,后面不知怎的开了窍,才娶到了你表嫂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
如今皇上为你也赐了婚,老身本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突然又不想让你出嫁了,生怕……”容老夫人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担忧。
陈梦容见状,连忙安慰道:“外祖母,您别担心,梦容会照顾好自己的。”
容老夫人摇了摇头,叹息道:“好什么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我们的。老身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孩子,你可是真心喜欢那镇国将军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便将这桩婚事给推了。”
陈梦容心中一紧,她知道外祖母是真心为她好,可是这桩婚事是圣上所赐,又岂能轻易推脱?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外祖母,这是圣上赐的婚,怎么能说推就推呢?梦容不能让容府陷入两难之地。”
“你忘了?我们家在没落之前,可是名门望族,家族显赫一时。当时,翰武帝还亲自赐给你外祖父丹书铁券,以表彰他的功绩和忠诚。
这丹书铁券可是无上的荣耀,拥有它就如同拥有了一道免死金牌。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丹书铁券,让皇上撤回赐婚的旨意。”容老夫人缓缓说道。
陈有容听了外祖母的话,不禁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她怎么也想不到,外祖母竟然会为了她,不惜动用这珍贵的丹书铁券。
“外祖母,为了我,您竟然想用丹书铁券……”陈有容的声音有些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傻姑娘,哭什么?你若是真的不喜欢这门婚事,外祖母现在就带着丹书铁券进宫,面见皇上,请求他收回成命。”容老夫人爱怜地看着外孙女,轻声安慰道。
陈有容连忙摇头,说道:“不是的,祖母,结婚不就是为了找另一半过日子嘛,找谁都是一样的。而且,镇国将军也不反对这门婚事,不是吗?”
容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梦容啊,老身只是不想让你步你母亲的后尘。”
“母亲……”陈有容听到母亲二字,心中一阵刺痛。
“事到如今,你都决定好了,老身也不好再阻拦。不过,有些事情,老身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容老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四十年前,我们容家突然中道败落,你曾外祖父被人诬陷,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结果,你外祖父以及家里满了十四岁、未上六旬的男丁全部被充军,而剩下的人则全部被发配到了墨城。
你母亲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哪能受得了这样的苦,老身就将年仅六岁的她送到了幽兰院,打算拜文圣雅蝶为师,准备学一门手艺傍身,但是被拒之门外,老身又不死心,将她送到了云隐山庄,却没想到,医圣张仲居然放言说不收女弟子,但是推荐我们去了药王谷。
于是我们去到了药王谷,找到了医圣口中所说的药王展敬山,他是武圣,医圣,文圣三人的师兄,老身怎么也没有想到,奔波了那么久,居然你母亲最后的落点竟是药王谷。
在这么多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你曾外祖父因在去的路上,突发恶疾,不幸去世,你舅舅因为连续十年科考落榜,这种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受不了刺激,就一走了之,你舅母也殉了情,留下来你表哥。
你母亲容宜在药王谷苦学了整整二十余载,依旧资质平平,后面更是有为师训,擅自逃离药王谷,情窦初开的她初次触碰了禁果,遇到了一个江湖道士,也就是你的父亲,那个江湖道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骗完你母亲所有的盘缠之后,不知逃到了何处,留下了还怀有身孕的她,你母亲万般后悔,但这已经成为了现实。
她就只能拖着笨重的身体四处流浪,也不敢回来找我们,直到遇到了一户姓陈的员外,是他收留了你的母亲,他收留你母亲是出于带有目的性的,只为了你母亲腹中的孩子和看中了你母亲的容貌,如果是个男孩就可以让你母亲留下来,再娶你母亲,却没想到你母亲生下你,是因为你是女孩,当夜就把你们母女二人赶了出来。
你母亲为了照顾你,只能以采药为生,她以为你们能这么一直的过下去,但最后还是死在了那场瘟疫之战里,我们也是找了你很久,才将你寻回来,在未将你寻回来的前一个月,你外祖父战死在了沙场。
而你表哥励志要完成你舅舅未能完成的心愿,就赴京赶考,我们一家人就陪着一起回京,当时由于手上没有多余的银子,买不起书,只能靠变卖编织玩意儿赚钱买书,后面遇到了前太师,他知我们的不易,不仅拿银子帮助我们,还把你表哥带回了太师府。
悉心教导不说,还为他请了武术老师,可惜,他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尤太师就死于了匪寇之手,再后来,你表哥也没有辜负尤太师的期望,一举夺魁。
在你表哥高中状元之前,其实你还有一个表姐容宁,她是因为勾引皇上,而差点被白昭仪赶尽杀绝,前两年她挟持了你表哥,只为了找一条平稳的出路,但最后被你表嫂送进了监狱。”
“外祖母,我知道您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您是怕我受欺负了,才会将这些告知于我,但是您放心,以后我嫁人了,定会与他相夫教子,与他做到相敬如宾,我相信他才不是江湖骗子,也不是什么只看重女子外貌的陈员外。”陈梦容一脸坚定地说道。
尤韫吟看着陈梦容,心中不禁感叹陈梦容的懂事和乖巧。她微笑着说道:“是啊,祖母,昀光的人品,孙媳能够保证,梦容表妹嫁过去了,一定不会受委屈,而且四婶娘性格可好了。”
听到尤韫吟的话,容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如此也便好。”
尤韫吟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说道:“对了,祖母,孙媳擅自主张给梦容表妹挑了一个贴心称意的丫鬟,还不知道梦容妹妹是否喜欢?”
容老夫人笑着说:“真是辛苦你了,事事具到,之前老身就说给他找一个丫鬟贴身伺候着,她硬是说什么自己是去当女医的,又不是去享福的,有什么丫鬟啊。”
“那可不行啊!”尤韫吟连忙说道,“表妹如今可不单单是太医院的医官,更是未来的镇国将军夫人呢!如此身份,身边怎能没有贴身丫鬟侍奉左右呢?”
陈梦容微微一笑,说道:“那就有劳表嫂费心为我寻觅了。”
尤韫吟见状,连忙摆手道:“表妹言重了,我早就为你物色好了人选。”说罢,她转头喊道,“蕙兰,快让巧儿姑娘进来吧。”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面容姣好、身姿婀娜的女子走了进来,对着众人盈盈一拜,娇声说道:“奴婢见过老夫人、夫人、表小姐。”
尤韫吟笑着介绍道:“她便是巧儿,是祖母让我刚掌家的时候发现的一个人才。这丫头不仅会算术,厨艺也颇为精湛,女工更是不在话下,甚至还略通一些拳脚功夫呢。”
容老夫人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赞道:“这个好啊,还是吟娘心细,想得如此周到。”
陈梦容也笑着说道:“表嫂费心了,梦容在此谢过。”
尤韫吟摆了摆手,笑道:“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既然巧儿是要伺候你的人,你不如给她取个新名字吧。”
陈梦容略一思索,说道:“那就叫鹿茸吧,梅花鹿的鹿,茸毛的茸。”
鹿茸闻言,再次跪地谢恩道:“奴婢谢表小姐赐名。”
尤韫吟见状,笑着对巧儿说道:“鹿茸,还叫表小姐呢。”
鹿茸会意,连忙改口道:“娘子。”
陈梦容微笑着应了一声:“嗯。”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都各自回去休息,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吧。”容老夫人一脸慈祥地说道。
京城,启文帝二十三年正月十七,太医院内一片宁静。
鹿茸匆匆忙忙地走进房间,对正在整理药材的陈梦容说道:“娘子,有人让奴婢把这封信交给你。”
陈梦容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问道:“谁啊?”
鹿茸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要不您先看看吧。”
陈梦容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写着“陈娘子亲启”五个字。她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上面的字迹清秀,内容如下:
“感恩在台州时的救命之恩,若蒙不弃,望于今日午时雅宴楼一叙。
尤昀光谨拜”
陈梦容看完信后,不禁陷入了沉思,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娘子,娘子……”鹿茸看见陈梦容看完信之后一直在发呆,便轻轻晃了晃她的双手。
陈梦容回过神来,微笑着对鹿茸说:“没事,午时我会出去一趟。到时候老师来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声。”
“是,娘子。”鹿茸应道。
与此同时,淮安王府的后院池塘边,尤云青正悠闲地喂着小锦鲤吃食。
“不好了,六娘子,不好了!”突然,一阵惊慌的呼喊声传来。
“雾凇,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是桂花在那里大喊大叫,说什么‘不好了不好了’,现在你回来了,怎么反而变成你来喊了?你看看,都把我的小锦鲤给吓跑了!”尤云青一脸嗔怪地说道。
雾凇气喘吁吁地回答道:“是真的不好了,六娘子,有人把我们王府的匾牌给拆下来了!”
尤云青却不以为意,笑着说:“哎呀,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不是在原来的地方又挂上了一块新的匾牌啊?”
雾凇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咦,六娘子,您是怎么知道的?”
尤云青得意地解释道:“这还不简单,昨天世子被封王了呀,皇上担心世子念旧,舍不得离开原来的府邸,所以就没有重新赐给他一座府邸,而是直接把淮安王府改成了贤王府。”
“哦,原来是这样啊……”雾凇恍然大悟,话还没说完,只见桂花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郡主,大事不好了!”桂花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尤云青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问道:“桂花,你又怎么了?”
“外面……外面有个女子说是王爷的堂妹,说要见老夫人和王爷,现在估摸着已经到老夫人的院子里了,王爷刚刚下朝本来是想来后院找你的,听到这消息后也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桂花急匆匆地说道。
尤云青听后,心中不禁一紧,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之前那个堂妹的身影。
她连忙把手中关于饲料的事情塞到桂花怀里,然后像一阵风似的朝着老夫人的院子飞奔而去。
“王妃,您还有身孕呢,可要小心一点啊!”木槿在后面焦急地喊道。
尤云青气喘吁吁地跑到老夫人的院子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声。她不禁愣住了,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我走错院子了?不对啊,这明明就是老夫人的院子啊!
她犹豫了一下,又退回去看了一眼院子上的牌名,确认无误后,心中暗自思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祖母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哭声呢?
带着满腹狐疑,尤云青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一进去,她就看到一个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女子正跪在地上,哭得十分凄惨。
宋瑶一边在哭,一边在诉说着自己的悲惨身世,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