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锋的指尖在识海边缘轻轻一触，那些淡金的光丝便如活物般缠上他的神魂。
他倒抽一口凉气，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这哪是残魂余烬？
分明是刻着细密符文的锁链，正顺着他意识的缝隙往里钻，每一道纹路都像被烧红的铁笔烙过，疼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韩锋？\"苏婉的声音像穿过迷雾的细针，扎进他混沌的识海。
他抬头，撞进她泛红的眼尾里。
不知何时，她的指尖已按在他后颈，镇魂石的凉意透过粗布麻衣渗进来，像一盆冰水泼在沸腾的油锅上，炸得他识海更乱了。
\"别......\"他抓住她手腕，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这石头压不住。\"
苏婉的睫毛颤了颤。
她分明看见，他瞳孔深处有金纹在翻涌，像极了上次他强行开启\"天机之眼\"时的模样，但这次更凶——金纹里还裹着暗红，像被血浸过的金线。
她喉头发紧，后槽牙咬得生疼，另一只手悄悄攥住腰间的青铜铃，那是师门传下的镇魂法器，此刻在掌心烫得惊人。
\"你们看！\"
唐晓晓的惊呼声像根鞭子抽在空气里。
韩锋和苏婉同时转头，只见那姑娘正蹲在九芒星阵的残迹前，古籍摊在膝头，发梢沾着石屑。
她指尖抵着一道几乎被磨平的刻痕，指甲盖都泛了白：\"这纹路是'魂契'的引，我在《周官·太卜》里见过——\"她突然掀开古籍，露出内页拓印的青铜鼎文，\"你们看这个'禋'字！
九芒阵的中心不是逆帝的骸骨，是第九天师自己的命星盘！\"
韩锋踉跄着站起来，识海里的符文突然加速旋转。
他扶着石壁，掌心的光丝突然暴涨三寸，在虚空中勾勒出半幅星图——那是他在第九天师记忆里见过的，皇陵地宫的星象定位图。
可此刻星图边缘缠着的，竟是和阵中刻痕一模一样的纹路。
\"他不是被逆帝杀的。\"唐晓晓的声音发颤，指尖顺着刻痕游走，\"他是用自己的神魂当引子，把逆帝的残魂......\"她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置换到了另一个容器里！\"
地宫的风突然灌进来，卷着唐晓晓的发带缠上韩锋的手腕。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浮现出淡金纹路，和识海里的符文如出一辙。
终于，他明白了那些光丝为何总在他动用\"天机之眼\"时躁动——每次他用眼睛看透气运，那些符文就多一道刻进他神魂。
\"这双眼睛......\"他哑着嗓子，金瞳里的暗红褪了又涨，\"不是传承，是契约。\"
苏婉的青铜铃\"当啷\"坠地。
她盯着韩锋手背上的纹路，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秦陵，他第一次开启\"天机之眼\"时，老道士留下的血书：\"天眼神通，以魂为契\"。
原来不是警示，是预言。
她想抓住他的手，却被那金纹灼得缩回，指腹上多了道红印。
\"那第九天师的转世计划......\"唐晓晓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望着韩锋识海方向，突然打了个寒颤——那些符文不知何时连成了锁链，正缓缓缠上他的本命魂灯。
\"他要的不是转世。\"韩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金瞳里浮起一层血雾，\"他要的是......借我的眼，开皇陵的门。\"
\"叮——\"
红衣女的剑突然发出蜂鸣。
所有人同时转头，只见她背对着入口，玄色衣摆被风掀起，剑尖正对着空气里一团蠕动的黑影。
那影子像被揉皱的黑布，正顺着地宫石壁往他们脚边渗，所过之处，石砖上凝起白霜。
韩锋的识海突然剧痛。
他踉跄两步，撞进苏婉怀里。
这一次，镇魂石的凉意终于压下了金纹的灼烧。
他抬头，看见红衣女的剑尖在抖，像有什么东西正隔着虚空和她角力。
她的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是......锁魂丝。\"
唐晓晓猛地合上古籍。
她望着那团黑影，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东西的形状，和《幽冥录》里记载的\"引魂使\"一模一样。
而在韩锋识海最深处，那些符文锁链突然发出清鸣。
它们挣脱了魂灯的束缚，如活物般游向识海最深处，那里有团被封印的光团，正随着锁链的靠近，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红衣女的短剑突然没入石砖。
她闭上眼，睫毛上凝着细汗。
有那么一瞬间，韩锋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那是他从未在这个总是冷着脸的女人眼里见过的情绪。
地宫的风停了。
石砖上的黑影突然凝滞，像被什么力量强行拽住。
红衣女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绽开小红花。
她再次睁眼时，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灰：\"走。\"她说，声音比地宫的石壁还冷，\"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离开。\"
韩锋望着她染血的掌心，又低头看自己手背上的金纹。
识海里的符文还在旋转，只是这一次，他看清了最中心的那枚——那是个\"契\"字，刻着他的名字，和第九天师的魂印。
苏婉握紧他的手。
她的掌心全是汗，却比镇魂石还暖。\"我们一起。\"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疑问，只有笃定。
唐晓晓已经收拾好古籍，背带系得死紧。
她冲韩锋晃了晃手中的洛阳铲，嘴角扯出个生硬的笑：\"我可还没解开这阵法的秘密呢。\"
韩锋望着三个并肩而立的身影，识海里的疼痛突然轻了几分。
他摸了摸腰间的罗盘，那是师父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此刻罗盘上的指针正疯狂旋转，指向地宫最深处——那里，有他的过去，有\"天机之眼\"的真相，还有第九天师未说完的\"皇陵里的......\"
红衣女的剑从石砖里拔出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背对着众人，玄色衣摆被风掀起，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战旗。
韩锋深吸一口气，金瞳里的血雾渐渐散去。
他望着那团仍在蠕动的黑影，突然笑了。
\"想留我们？\"他说，声音里带着股混不吝的野气，\"先问过我手里的罗盘，和这双......\"他顿了顿，低头看自己手背上的金纹，\"契约之眼。\"
地宫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终于醒了。
红衣女的短剑再次颤动。
她闭了闭眼，将剑收入剑鞘，动作比往常慢了三分。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韩锋识海最深处的光团，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线金光，从中漏了出来。
红衣女的玄色衣袖被地宫里的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单膝跪在破碎的水晶残片前，短剑斜指地面，剑脊上的血痕还未干透。
当她闭目调动\"灵觉共鸣\"时，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那股若有若无的意志像蛛丝缠在识海边缘，比之前更淡，却更黏腻。
\"他还在这里......没有彻底消失。\"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喉结动了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短剑的震颤顺着掌心传到胳膊，像有什么东西正隔着剑身与她角力。
韩锋刚抹了把额角的冷汗，闻言猛地抬头。
他能看见红衣女耳后血管在突突跳动——这个总把情绪藏在冷脸下的女人，此刻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他下意识攥紧腰间的罗盘，青铜表面立刻烙出五道指痕。\"谁？
第九天师？\"他的声音发哑，金瞳里的血雾又开始翻涌。
苏婉的手瞬间覆上他手背。
她的指尖还带着镇魂石残留的凉意，却比任何时候都稳：\"别急，先看。\"
唐晓晓的古籍\"啪\"地合上。
这姑娘向来白皙的脸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抓着洛阳铲的手在抖，铲头却精准地指向红衣女脚边的水晶碎片：\"《灵枢经》说过，神魂消散前会留'执念残响'，难道是......\"
话音未落，韩锋突然踉跄半步。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状——天机之眼自动开启了。
那些原本模糊的金光突然凝成实质影像：玄袍老者站在刻满星图的石碑前，枯瘦的手指蘸着血写下最后一行字，笔锋颤抖却力透石背：\"若要封印逆帝，必先牺牲自我。\"
\"是第九天师！\"他脱口而出，喉结剧烈滚动，\"他根本不是被逆帝所杀......那些锁链、那些符文......\"他猛地抓住苏婉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里，\"这是陷阱！
他故意把残魂缠在'天机之眼'上，用我们当钥匙！\"
地宫的温度骤降十度。
唐晓晓的古籍\"哗啦\"掉在地上，她后退两步撞在石壁上，额头渗出冷汗：\"所以每次你用天眼，都是在给这老东西......喂魂？\"
苏婉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试图安抚他颤抖的神经。
她望着他金瞳里翻涌的血色，想起三个月前秦陵血书的每一个字，喉头发紧：\"那你现在......\"
\"嗡——\"
韩锋额间的天师印记突然灼痛。
那枚淡金色的纹路像被火烤的金箔，滋滋冒着热气。
他下意识去捂额头，却见阴影里浮起一道半透明的人影——玄袍广袖，眉目与他记忆里的第九天师重叠，只是双眼空洞得像两个黑洞。
\"你已走上我的路......\"残魂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碾磨，直接钻进众人识海，\"无法回头了。\"
唐晓晓当场捂住耳朵蹲下，古籍的拓印页被风卷得乱飞。
苏婉的镇魂铃\"当啷\"落地，她想扑过去护住韩锋，却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开，腕骨撞在石壁上发出脆响。
红衣女的短剑\"唰\"地出鞘，剑尖却在离残魂三寸处顿住——那团黑影根本没有实体，剑气穿过去时，连水晶碎片都没带起半片。
韩锋的神魂在灼烧。
他看见识海里的符文锁链正疯狂抽打着那道裂缝，被封印的光团此刻亮得刺眼，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残魂的话像重锤砸在他心尖：原来那些所谓的\"传承\"，不过是老东西设下的局——用\"天机之眼\"的诱惑引他入局，再用他的神魂当燃料，烧穿皇陵的最后一道封印。
\"你以为'天机之眼'是馈赠？\"残魂的嘴角扯出诡异的弧度，\"那是锁魂链！
是我用三百年神魂祭炼的......开门钥匙。\"
苏婉的眼泪突然掉下来。
她顾不得手腕的疼，扑过去抓住韩锋的衣角：\"阿锋，我们跑！
现在就跑！\"
\"跑？\"残魂的笑声像夜枭嘶鸣，\"这地宫的每块砖都刻着我的魂印，你们脚下的九芒阵......\"它的手指虚点地面，那些被唐晓晓辨认出的刻痕突然泛起红光，\"早把你们的命星连在一起了。\"
韩锋的金瞳突然暴涨。
他能清晰感知到苏婉的心跳、唐晓晓的颤抖、红衣女紧绷的剑气——这些生命的热度像火种，在他识海里明明灭灭。
他猛地扯开领口，露出心口那道淡金纹路——和手背上的符文一模一样，此刻正随着残魂的话，一寸寸往锁骨蔓延。
\"所以你让逆帝残魂转世？\"他咬着后槽牙开口，声音里带着血锈味，\"用他当靶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开，自己躲在暗处......等一个能承受你神魂的容器。\"
残魂的身影顿了顿，黑洞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聪明。
你比我选的前七个容器都聪明......\"
\"去你妈的容器！\"韩锋突然暴喝。
他抄起腰间的罗盘狠狠砸向残魂——那是师父用毕生心血祭炼的\"定命盘\"，此刻在他手里烫得惊人。
罗盘撞穿残魂虚影的瞬间，地宫里响起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残魂的身影开始虚化。
它最后看了韩锋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解脱的疯狂：\"等皇陵门开，你就会明白......真正的逆帝，从来不是我封印的那个！\"
话音未落，它便消散在空气里，只留下一缕黑烟钻进韩锋眉心。
韩锋猛地捂住头颅，指缝间渗出鲜血。
他能听见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撕扯：一个是他自己的，喊着\"停下\"；另一个低沉沙哑，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开......门......\"。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瞳孔变成了纯粹的金色，眼底翻涌的不再是血雾，而是星辰般的光。
苏婉扑上来抱住他，眼泪砸在他颈侧：\"阿锋？阿锋你说话！\"
唐晓晓颤抖着捡起古籍，手忙脚乱地翻到\"镇魂篇\"，嘴里念叨着生涩的咒文。
红衣女的剑重新入鞘，她低头看了眼掌心的血痕——不知何时，那些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抽取她的生机。
地宫深处传来闷响，比之前更清晰。
韩锋缓缓抬头，金瞳里的光渐渐收敛，却多了几分不属于他的冷硬。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笑了：\"原来他说的考验......\"他的目光扫过三个同伴，声音轻得像叹息，\"是要我带着你们，走完他没走完的路。\"
苏婉攥紧他的手，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不管怎样，我们一起。\"
唐晓晓把古籍塞进背包，系紧最后一道绳结：\"我倒要看看，这老东西能玩出什么花样。\"
红衣女转身走向地宫深处，玄色衣摆扫过满地水晶碎片：\"走。\"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却在经过韩锋时顿了顿，\"如果撑不住......\"她没说完，只是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剑，\"我帮你砍了这破锁链。\"
韩锋望着她们的背影，识海里的光团又裂开几分。
他摸了摸眉心还在发烫的印记，突然听见地宫最深处传来滴水声——\"滴答，滴答\"，像某种古老的计时器开始转动。
\"跟上。\"他说，声音里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沉稳。
罗盘在他掌心疯狂旋转，指针最终指向一条幽暗的通道，两侧石壁上刻满模糊的人脸，正随着他们的靠近，缓缓睁开眼睛。
通道尽头，有间布满铜镜的密室。
而在铜镜深处，有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