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沈公公回来了!”
跑腿小太监的传话打断了剑拔弩张的小老虎和魏忠贤的对话。
魏忠贤深深地看了眼小老虎后转身离开。
魏忠贤不希望小老虎能够懂他。
对于未来的路魏忠贤已经看到头了。
他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很多事是不用读书也能够明白的。
魏忠贤自知自己比不上唐朝的那些“前辈”们。
魏忠贤更是知道,哪怕自己的威势如英宗时王振、宪宗时汪直、武宗时刘瑾。
当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完后……
自己就到头了。
“承恩兄弟,我啊,只不过是万岁爷身边的一条咬人的狗,等我把人吓退了,被咬的人带着礼物来赔罪了,狗就要死了!”
“兄弟啊,我的名字叫忠贤啊!”
魏忠贤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余令是从他王承恩的怀里长大的。
如今的万岁爷又何尝不是从自己的怀里长大的,自己今年五十有四了。
这个岁数了,又有几年好活呢?
“小老虎啊,你没有我懂万岁爷,所以你就不懂我,等将来你懂了我,你就会是下一个我了……”
离乾清宫越近,魏忠贤脸上的笑就越温柔……
小老虎望着魏忠贤离开,平心而论,魏忠贤这个人虽然贪,但却很讲义气。
外臣都说他不好……
可在宫里他却是一个好人,他在宫里替人讨债,解决纠纷。
虽说他的义气更多是为巩固自己的权力,在积累人缘,可他讲义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在宫里也杀人!
他杀的那些是宫外安插进来的宫女和内侍。
这些人层出不穷的打听皇帝吃什么,吃了多少饭,见了什么人。
身为下人,干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为什么要去打听这些掉脑袋的事情?
皇帝一顿吃多少饭和下人有什么关系?
可小老虎不明白他现在要走的是哪一步!
自己没害过他,小余令也未曾对你下过手,本该是彼此的助力,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啊.....
可走到如今的这一步,他竟然在中间拱火,他后面要做什么?
“权力,权力,权力啊……”
乾清宫里,朱由校望着跟自己请安的沈毅。
见他灰尘仆仆的模样,朱由校知道他没休息,而是直接来见自己。
“朕很好,起来说话吧!”
沈毅并未起身,只是抬起了头,很是无礼的看了眼四周。
朱由校懂了,见魏忠贤刚好走了进来,他深深地看了眼魏忠贤。
魏忠贤了然,大声道:
“都杵着做什么呀,陛下醒了,快去把木偶戏搬来……”
站在阴影下的宫女,内侍闻言纷纷行动了起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离去,大殿里就剩三人。
“现在呢?”
沈毅再次跪地,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折子高高举过头顶,掷地有声道:
“奴为陛贺,贺我朝武运昌隆,贺吾皇开疆扩土!!”
朱由校深吸一口气。
辽东战事接连失利,朝堂之上人心浮躁,市井已经有了自己是无为之君的流言。
偏偏在这个时刻……
西北战事却是大放光彩。
西北的余令不但将被视为大明之耻,俺答可汗子孙管辖下的土默特按在了土里。
还逼得虎墩兔憨派使者入京。(林丹汗在大明这边的称呼是虎墩兔憨。)
就在前些年,他们可不是这个态度……
在神宗的四十七年,监军王猷带着四千两白银出使察汉浩特。
这虎墩兔憨称病不见,然后又说自己手底下没有懂汉字的人。
虎墩兔憨使者在上月就来了,如今还在鸿胪寺。
朱由校本想早早的就面见他。
奈何上一次王猷被林丹汗坑得太惨了,小心眼的文臣们决定还回去。
此刻还在鸿胪寺里看风景呢!
使者往来就是见人下菜碟,势不如人我就低下头。
林丹汗主动派人来,那就是他已经觉得难受了!
他们的态度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态度了。
使者受辱了还不走,就是答案。
朱由校知道余令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自己在今日或许就能知道余令对自己的态度了。
朱由校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继续说!”
“陛下,臣手里拿着的是战获清单,是大学士余大人特意为万岁爷准备的,一共七十二万,钱财已由御马四卫看管。”
“当真!”
沈毅语气不变,大声道:“万岁爷,这七十二万不包含陛下当初派臣送到西北的那些,是单独的钱!”
朱由校想放声的大笑。
可他知道,他笑起来不合适。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努力的压下心中的狂喜。
“杀了多少?”
“回万岁爷,奴不知道杀了多少,奴只知道河套之地多了一座山,归化城西侧也多了一座山!”
魏忠贤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先前,边军杀四五十人,打退一小部族就是一场绝无仅有的大胜。
在余令的手里,没有人,只有山。
“余大学士呢?”
“回万岁爷,他比奴晚出发半月,如果不出意外他人现在应该在山西了,又或许是已经从山西出发了!”
“这一趟辛苦你了!”
朱由校拿过折子,亲自将沈毅扶起。
见沈毅耳垂边已经有了些许白发,沉吟了片刻对着沈毅道:
“等朕忙完,朕就让你做真正的居士!”
沈毅笑着离开,他等这一日很很久了。
一旦可以离宫了,一定不要去什么通州,天津卫,保定,南京……
他要去长安!
沈毅先前一点都不喜欢长安。
自从山上种满了油茶树之后,他又喜欢上了那里,他觉得茶花真的很美。
他要去养蜜蜂!
沈毅走了,大殿更加的空旷了。
朱由校看着礼物清单激动的走来走去,大笑声突然响起,瞬间就把大殿填满!
在清单的最后一页,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笑脸。
魏忠贤看着自己抱着长大的皇帝,望着他在那里开怀的大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也笑出了声来。
“你乐什么?”
“万岁爷乐,奴就忍不住开心!”
“是啊,朕是真的开心,我大明疆域浩瀚无边,能人志士无数,在这小小的京城,武将却成了文人手里的刀!”
朱由校深吸了一口气:
“有着能人无数的大明却解决不了辽东的建奴,朝堂之上的这些聪明人不操心边疆,却对判官之事情有独钟!”
“如今,终于有个人能站起来了……”
今日的朱由校很啰嗦,他一个人自顾自的说了很多的话,像是呓语,更多的却像是不断的发泄。
“大伴!”
“奴在!”
“把案子上那些弹劾余大人的折子拿去烧了吧,今后内阁呈上来折子你先看,吃不准的再交给我!”
“遵旨!”
“大伴!”
“奴在!”
“我这么做对你不公平,可我若不这么做,我怕我看不了祖业,你知道的,朕现在连生病都不敢……”
魏忠贤匍匐在地:
“万岁爷奴什么都懂,万岁爷奴心里什么都明白。
万岁爷,抬起头,踩着奴的肩膀,朝前看,奴愿意!”
朱由校伸手搂住魏忠贤,就如小时候那般。
“大伴,我永远都不会对你下狠手!”
“万岁爷,奴信!”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魏忠贤就已经知道后面的路是什么了。
陛下要下手了,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可回头了!
“辽东那边的消息如何?”
“回万岁爷的话,东厂档头已经顺利的到达,年初已经有情报传来,密使苏堤已经和刘兴祚搭上线了!”
“他真的是奴儿的女婿么?”
魏忠贤轻声道:
“万岁爷,表面上看是的,实际上并非如此,刘兴祚的配偶是代善之子萨哈廉乳母的女儿!”
“那怎么传成了女婿?”
“万岁爷,奴儿为了收买人心,为了显示他大度他将该女子认作义女,并赐名为刘塔,然后他们自己把这件事给宣扬了出去!”
朱由校搓了搓木球,沉声道:
“他们在不遗余力的收买人心!”
“万岁爷,在奴儿那边,满官中以额亦都、费英东等五大臣居首。
在汉人中,备御刘兴祚,施吾里额驸佟养性,抚西额驸李永芳为首!”(佟养性是佟国维的叔祖父)
“李永芳该死!”
“万岁爷,这人的确该死,清河、铁岭、沈阳,开原等战役都有他的身影,还策反了许多大明官民!”
朱由校压着心里的火忍不住道:
“策反刘兴祚之事可靠么?”
“回爷的话,不敢说满,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建奴收买人心是嘴上说的好,可实际上是过去的人一点都过的不好!”
魏忠贤扶着朱由校,一边走一边说道:
“刘兴祚的旗主是被余大人斩杀的代善,他没死之前是虐害爱塔,夺其乘马,取其财物,刘兴祚已经不满了!”
“陛下你想啊,刘兴祚都这样了,那些过去的人能好活么……”
“是啊,可是很多人看不明白!”
“陛下英明......”
作为大金汉臣之首的刘兴祚活的的确不如意。
可作为大明探子的苏堤却是活的有滋有味,他的身份太具欺骗性了!
张口子曰,闭口子曰……
作为一个读书人,还是大儒,生性多疑的建奴对他试探了无数次了。
汇总之后他们得到了一个结果!
这个大儒是真的什么都会。
书院流程他能讲得一群叛逃过来的大明文人哑口无言。
论教导弟子,如何教导,他能讲得这群人弯腰行礼,口称其为先生。
苏堤的一言一行那真是大儒。
他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他那偶尔一瞥露出的“凶光”。
若是没有个数年教学经验……
若没有教导数百位弟子,是达不到这样的一个气度的。
一群“小野猪”他也去教导过。
这苏堤一进门,咳嗽一声,扫视众人一眼,学堂鸦雀无声,无人敢直视他的双眼。
一句“散学后把你的父亲喊来”,能把孩子吓得瑟瑟发抖!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都是装的。
喊家长这套是跟余令学的,他在长安当先生那会经常叫家长,没有孩子不怕。
苏堤发现,自己越是坦然,越是无懈可击。
可这简简单单的一切行为使然落在外人眼里就是另一个样子。
里里外外都证明着这是高人。
这就是行家,这就是大儒……
如今的苏堤已经走不了了,他成了大才,建奴不放他走了。
如今的他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
苏堤念叨着钱财如粪土,却又全部收下。
大儒也是人,也有缺点,这个大儒的缺点就是好色!
众人不但不觉得这是缺点,反而觉得这才是大儒本色。
坦坦荡荡,从不遮遮掩掩,去窑子都是光明正大的去。
“食色,性爱也……”
揉着腰,苏堤走进了一家药铺。
见号脉的大夫走来,苏堤背着手,板着脸淡淡道:
“我有一个朋友……”
大夫笑了,低声道:“枸杞子一钱,菟丝子一钱,肉桂三钱半,杜仲……”
抓药的速度极快,苏堤出来的也快。
望着街头那一根又一根的小辫子,苏堤眯起了眼,眼底的狠辣一闪而过。
“苏先生好……”
“嗯!”
苏堤淡淡的一声轻哼算是回应。
走过街角,望着那头顶秃了一大片的女子在朝着自己招手,苏堤舔了舔嘴唇。
“我左手山,右手河,吃着樱桃看着馍……”
苏堤色眯眯的一笑,搓着手指喃喃道:
“来,跟先生我一起来念额鹅鹅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