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怜舟哑口无言的模样,梅在雪似乎觉得很快意。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原以为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此刻提起来,却又总觉得历历在目。”
“可能是这段记忆对我的影响实在太过深刻了吧,多少个午夜梦回,我总能梦到这段不堪的过去。我总是梦到你,梦到你我之间明明一墙之隔,却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一遍又一遍提醒着我,你和我之间的区别,是因为我们生来就不同。”
“可是为什么!”梅在雪狠狠地咬牙,“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出身不同,我和你之间就有云泥之别!”
“我生来就要遭受这些不公平吗?”
他的眸光飘忽一瞬,蓦地看向宋怜舟:“所以啊,每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我都在想……”
“若是没有你就好了,宋怜舟。”
宋怜舟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披风内:“所以,你想杀了我?”
梅在雪笑道:“聪明。”
周围的环境蓦地变幻一瞬,宋怜舟警惕起来。
虽然感知不到梅在雪的灵力波动,但是他猜测,他应该是布下了一个类似结界的东西,将整间囚室隔绝开来。
梅在雪的声音幽幽响起:“但是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有时候太过聪明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你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的时候。”
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瞬,竟然穿过囚室的栏杆来到宋怜舟身前,眸光中暗含威胁之意。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后来又来到了沧翎宗?”宋怜舟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问。
不知梅在雪什么时候会动手,但他现在看上去很有讲故事的兴趣,宋怜舟便尽量再拖点时间。
“因为当时我对你还并无杀心,一心想着只是如何逃离那里,逃离你的阴影之下。”
“自我出生以来,我娘的身体就很差,苟延残喘到十岁那年,她终于死了。”
梅在雪讲述的时候,语调中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诉说一个与他完全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我操办了她的后事,不知之后要何去何从之时,我听说了沧翎宗正要收徒。”
“于是我便知道了我要干什么,我想进入沧翎宗,成为一名修士。”梅在雪的语气忽然兴奋起来,“因为修真界的法则便是强者为尊,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出身,只有实力才能决定一切。”
“于是我做到了,我测出拥有灵根,之后进入沧翎宗成为一名外门弟子,终于离开了那个地方。”
“在沧翎宗的这段日子,是我此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梅在雪轻轻笑了起来,这是一个真正幸福的、满足的笑容,“我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阿声,也遇到了特别特别好的师兄。为了有资格一直站在他身边,我没日没夜地修炼,没日没夜地去历练堂做任务,终于从一众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被师尊收为亲传。”
“有师兄在的日子,好像家一般地温暖,我深深地感受到这一路的摸爬滚打都是值得的。”
梅在雪的视线突然黯了黯:“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师尊说的那位他还未归宗的大弟子,我们的大师兄,竟然……还是你。”
“哈哈哈哈……多可笑,我兜兜转转走了这么远的路,躲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却还是摆脱不了你。
“为什么,你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梅在雪盯着宋怜舟,口吻愈发变冷,“又是像以前一样,只要有你出现的地方所有人都会更加喜欢你,不仅是师尊,师姐和青邈师兄,甚至连素来不喜欢与人亲近的阿声,也莫名地对你有好感。”
他咬紧牙,声音里满是不甘和怨怼:“更为可恨的是,你一来便分走了师兄一大半的目光,他开始事事都以你为先。在我受伤之时,他却赶去给你护法!他和阿声都去了!”
“明明先前,我才是他最亲近的那个人!”梅在雪说到后来,竟是有些崩溃地大吼起来。
“宋怜舟,为什么总是你!”他猛地逼近,瞳孔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将他的双眸都染成赤红,“你抢走了我的家人,抢走了我的师尊和师兄师姐,抢走了我最好的朋友,还抢走了我的心上人!”
“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和我抢!宋怜舟,为什么你不去死呢?”
“我没有。”
宋怜舟丝毫没有被他的暴怒影响到,他打断了梅在雪的话,声音依旧是一贯的沉稳与温润。
“是你先入为主地将我当成了你的假想敌,潜意识里处处与我比较,才觉得我将本应属于你的东西都抢走了。你只能看得到他们对我好的地方,却忽视了他们对你的爱。”宋怜舟仰起脸看着他,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美丽而脆弱。
宋怜舟悲哀又怜悯地看着他:“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被自己的想法束缚的,固执又可怜的人。”
“你说什么?”梅在雪脑中的一根弦“嗡”地一声绷断了。
他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掐住宋怜舟的脖子!
“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和她是一样的人!你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宋怜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表情丝毫未变,微微仰起头接下梅在雪扑过来的力道,同时拉近两人之间的身位。
窒息感一瞬便涌上来,宋怜舟眼前黑了黑,不再犹豫,手腕一翻,闪过一点寒光。
“噗嗤”,什么东西没入血肉的声音。
梅在雪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柄小巧的匕首正插在他的胸口,半截雪白的刀刃裸露在外,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白光。
握住刀柄的是宋怜舟的手。
趁着梅在雪松手的间隙,宋怜舟连忙拉开身位退到一边,一边深呼吸着缓解不适,一边警惕地盯着梅在雪。
“……匕首。”梅在雪忽然诡异地笑了声,“看不出来啊,你身上居然还带了这个,阿声给你的?你现在不过是个灵力尽失的普通人,竟然还想着反抗?”
宋怜舟也笑了:“不然呢?你不会觉得我会乖乖等死吧?”
梅在雪支起半边身子,摇摇晃晃地转过身,语气挑衅又恶劣地道:“说起来我好像忘记告诉我一件事,你突然经脉尽毁也是我干的。”
宋怜舟飞快地蹙了蹙眉。
“糕点好吃吗?”梅在雪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一瞬间好像又变成了之前那个乖巧的小师弟,“为了让你吃下糕点,我特意做了很多很多,我知道师兄他们都不爱吃甜食,而你不会拒绝我的。”
宋怜舟的呼吸错乱一拍,然后狠狠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上来的情绪。
再睁眼时,他的表情便看不见一丝波澜:“哦,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激怒我吗?”
他又朝远离梅在雪的方向挪了挪,道:“因为有阿声给我的法宝在,你不能直接对我动手,所以想激怒我,让我主动对你出手吧。”
“那我们不如就一直耗在这里,”宋怜舟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呵欠,“看看是谁会先发现我们吧。”
“……”梅在雪危险地眯了眯眼,无声地对峙了片刻之后,他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好啊,宋怜舟,你干得好啊!”
他的身影忽然如鬼魅一般地逼近宋怜舟,在宋怜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拽起他的手,握住那柄还插在他胸口的匕首。
接着,用力地朝着自己胸口深处狠狠摁下!
宋怜舟:?!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收回手,却被梅在雪更用力地握紧。
他一边带着他扎向自己,一边还在诡异地大笑:“哈哈哈,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
宋怜舟皱着眉,用力地试图抽手却未果,只能一头雾水地看向梅在雪。
难道是他受的打击太多,终于疯了?
蓦地,宋怜舟发现了不对劲。
随着两人的拉扯,梅在雪胸口处的伤口愈发扩大,但是从中流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一点又一点黑色的不详雾气。
宋怜舟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在言梓奚的身上,他也看到过类似的黑色雾气。
他也终于明白了梅在雪身上的诡异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想起之前在古籍上看到过的对于烬灭的介绍,宋怜舟心底一沉:烬灭是一切恶的源头,也会引出人心的的阴暗面,所以沾染上烬灭的人往往会被其侵蚀,失去理智。梅在雪现在就像极了失去理智之前的样子。
“小师弟,快停手!”宋怜舟猛然回过神,看着面前几乎已经陷入疯狂的梅在雪,急切道,“烬灭会引导并放大你心底的恶意,你不要被它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