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传来一阵嘈杂的言语声。庄周猜测,大概是让三观去叫六业九连和他两个妹妹,他们带着各家孩子都过来了。
六业、九连两家的人陆续到来,脚步踏在老旧的石板路上,发出错落声响。 庄老太太半躺在床上,微微眯着眼,似在打盹又似在回忆往昔。
三观跑来报:“六业与九连的媳妇孩子都来了。”
庄周微微点头,声音低沉:“让他们进来。”
六业、九连,带着媳妇孩子涌入房间。瞬间,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六业的媳妇和九连的媳妇,满脸泪痕,一声声“奶奶”哭得泪流满面。六业见奶奶闭着眼毫无回应,泪水夺眶而出,放声大哭:“奶奶,刚入冬我带着孩子看您,您还好好的,两个多月不见,奶奶您咋病得这样重?”那哭声充满悔恨与自责,似在质问命运的不公。
他们不会忘记,从小享受奶奶的照顾。就连他们的孩子,同样得到了老奶奶的关爱。
九连也哭着喊:“奶奶,您睁开眼看看,您的孙媳妇,重孙,重孙女都来看您来了。”
孩子们也跟着叫:“老奶奶——老奶奶——””老姥娘——”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恐惧与不舍。
庄周的两个女儿轻盈走进病房,脚步带着关切。她们挨个儿立在病床前,在一旁嘤嘤哭泣,声声“奶奶”如泣如诉。声音轻柔,一句句贴心话飘进老人耳中。
庄周母亲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瞬间有了光亮。她目光缓缓扫过,每一眼都饱含慈爱,欣慰笑意爬上脸庞。
六业家的媳妇,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脸上挂着质朴的笑,脚步轻快地走向老太太,“奶奶,给您带吃的来啦。”
九连家的小子,抱着个精致糕点盒,跑到老太太跟前,脆生生喊着:“老奶奶,这可食品好吃啦。”
庄周母亲周惠明“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那双眼眸,昏昏沉沉,似刚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她望向床前子孙们,目光一一扫过,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她吃力地对庄周说:“咱庄家……值了……你……当好家……”那声音微弱却坚定。
她唤来六业九连,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许久,似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心底;又拉住六业、九连的媳妇的手,轻轻摩挲,似有千言万语。她挨个看着孙女、重孙子、重孙女、重外孙、重外孙女,目光温柔又慈爱。最后缓缓说道:“你爹近六十岁的人了……三观带好头……你们姊妹要孝敬好你的父亲……别跟你们的媳妇生气,照顾好我的重孙子们……”
庄周听着母亲的话,泪水止不住落下。
母亲一生操劳,到最后最牵挂的还是他。母亲的嘱咐,如重石压在他心头,又似暖流流淌心间。
周惠明笑道:“我好好的,你们哭什么?周儿,我走了,你就是一家之主了,你别动不动就掉泪,一家人都看着你呢!”又对六业、九连说,“平时都是你大哥你大嫂子伺候我,你俩妹妹也不断来,你俩来了,快扶我坐起来,我想在院子里走走。”那话语带着对生活的眷恋,对家人的不舍,更有着对未来的期许。
六业扶起来奶奶,九连在奶奶背后给掖上一床棉花褥子,让奶奶半躺下来。三观说:“奶奶,今天外面冷,哪天天气暖和了,您再到院里晒晒暖吧?”
庄老太周惠明对庄周说,儿啊,我想到院里走走,你扶着我。让三观媳妇给我梳梳头,刘莲梳头我觉着舒服。”
庄周对母亲说:“娘,我一辈子没违拗过您,今天,天气实在太冷了,等暖和了再出去吧,”
“好。”她额头一直挂着汗珠,眼睛明亮多了。给孩子们说话,逗重孙子重孙女、重外甥玩。晚饭时,她谁也不让喂,自己端着喝了一小碗面叶儿,面叶里依然是加着鸡蛋、芝麻油、酸醋。年龄大了,这是老人家最爱喝的饭,吃得津津有味儿。
庄周趁机到前书房看看宗亲庄原,陪着他吃了晚饭,安排耕子 蔺且照顾好客人睡觉。庄周赶忙回到母亲房间。
三观又添上了炭火,王倩丽与三观媳妇刘莲守在旁边。庄周母亲笑着说:“你们都走吧,我好好的,一点事没有。”
天晚了,六业与九连要守着奶奶。庄周母亲笑着说:“我好好的,谁也不用守着我,忙一天了,都休息去吧。六业、九连守着我吧,我想他们了。”
庄周说,你们都休息去吧,我守着。庄周伺候母亲,让家人都去睡。人走了,母亲睡熟了,庄周也睡下了。他一睡着,梦见了父亲来看望母亲。庄周猛地醒来问母亲渴不渴,用喝水不?周惠明笑笑说:“不渴,我好好的,一点事没有,你放心地睡吧。”
庄周坐在娘母亲床边,看着慈祥的母亲,说:“娘啊,我爷爷奶奶、我父亲都走了,您要有个好歹,我就真成孤儿了呀……”
“傻儿子,尽说傻话,娘不是好好的吗!”娘轻轻打两下庄周的胳膊,“睡去吧,娘好好的。”
庄周一晚上问了母亲好几次,到天快明时才睡了一会。等到天色微明,庄周起来看看母亲,见她眯着眼微笑着睡得很香,就到屋外洗洗脸,练习几路养生功,到前书房看看庄原。
天光大亮,屋内烟火升腾。
三观媳妇刘莲精心炒就一盘豆腐,那嫩白的豆腐在盘中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香气。
王倩丽熬的小米粥也已大功告成,浓稠金黄。
三观端起米饭,刘莲双手稳稳捧着豆腐,二人迈向奶奶所在的东上首房。王倩丽则给庄周送去饭、菜与馍。刘莲轻声呼唤奶奶吃饭,声音轻柔带着恭敬。
庄周走上前,轻声呼唤:“娘,娘,吃早饭了。”声音温和,似怕惊扰老人。未得回应,他提高音量,急切呼喊:“娘,娘,吃早饭了。”
屋内依旧寂静无声。庄周心下一惊,忙伸手拉住娘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他颤抖着手指,试探娘的鼻翼,那熟悉的温热已然消失,老人不知何时已静静离去,仿佛带着尘世的疲惫,悄然奔赴另一个世界 。
“娘——”随着庄周的一声喊叫,他的手一松,饭碗“啪”地掉在了地上。他失去了成年人的控制力,像孩子一样发疯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