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冒着严寒,回到家中 ,家中气氛压抑得像烟雾弥漫的河滩。母亲患病,卧床不起,往昔家中的温暖与活力,如今被担忧和愁绪取代。
屋内炭火正旺。
母亲两声咳嗽打破寂静。她微微睁开双眼,眼中布满缕缕血丝,像攀爬的藤蔓,诉说着病痛折磨。瞧见儿子归来,那黯淡目光瞬间有了一丝光亮,嘴角微微扯起,挤出一抹虚弱微笑,随即又是两声咳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
庄周忙伸手搀扶,声音带着哭腔:“娘,你躺着吧。”每次喊出“娘”这个字,庄周内心堤坝便似有缺口,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一声“娘”,牵扯出无数回忆,爷爷的疼爱、奶奶的慈祥、父亲的坚毅、妻子田珞的温柔,那些温暖的情景,像画图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母亲苍白面庞扭曲几下,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我……想……坐坐……”每一个字从她嘴里吐出,都似用尽全身力气。她每动一下嘴唇,面部肌肉便跟着抽搐,仿佛在承受千般痛苦。
庄周搀扶母亲坐起来,母亲微微闭上双眼,静静靠在床头掩身的被子上,那毫无血色的脸,似一片飘零的雪花,脆弱得让人心疼。
他搬到奶奶原先睡的床上,与母亲相伴,照顾母亲,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谁也不让插手,自己每日添柴、煎药,药香弥漫整个房间。火苗舔着锅底,庄周守在炉旁,眼睛盯着药罐,不敢有丝毫懈怠。
药熬好了,庄周小心翼翼地端到母亲床边,轻轻吹凉,一勺一勺喂给母亲。 母亲想翻身,他迅速伸手,托住母亲的背,动作轻柔;母亲眉头微皱,他心领神会,赶紧拿起热毛巾,轻轻擦拭母亲的脸,动作舒缓。母亲吃饭时露出微笑,那笑容如黑暗中的一丝曙光,让他满心欢喜,疲惫一扫而空。他眼眶泛红,泪水在眸中打转,颤抖着手倒半碗水,浸湿湿布,轻轻凑近母亲干裂起皮的嘴唇。那嘴唇,犹如久旱的土地,每一次触碰都似怕碰碎了什么。他紧紧抓着母亲枯瘦如柴的手,站在病床前,身影孤单又无助。
庄周心中一阵揪痛。记忆里母亲从未病过,那是如钢铁般坚韧的身影。她老人家天不亮便起床,扫地、刷锅、洗碗、做饭,动作娴熟又利落。她伺候奶奶、喂孩子吃饭,井井有条。下田劳作,翻地、锄草、收割,烈日下的身影从未有过一丝懈怠。冬闲或雨天,家中便响起针线穿梭的声音,母亲专注缝补,一针一线都饱含对家人的爱。闲暇时间,母亲会读书,她沉浸在文字世界,眉眼间满是温柔与满足;对于后代,她谆谆教诲,饱含期望与深情。庄周去大梁给田需吊唁临走时,母亲戴着老花镜,为孙子缝补衣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庄周回忆起自己四岁那年,头疼发烧咳嗽不止。母亲守在床边,熬好梨汤,一勺一勺喂。她用毛巾轻轻擦拭自己的小手,小声讲着故事。他睡醒睁眼,看到母亲满眼疲惫,血丝密布,日夜操劳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皱纹。
此刻,庄周望着病床上的母亲,他明白,母亲太累了,一生勤劳善良,为家庭付出所有。如今该是自己尽孝的时候,让母亲好好休息,把曾经她给予的爱,一一回报。可他无论如何尽孝,母恩都是报不完的。
古代圣人,多通中药。庄周,风华正茂时,四方游学。在黄帝邱,见《黄帝内经》,如获至宝,逐字抄录。归来后,日夜钻研,中医学问渐通。
母亲身染沉疴,气血亏虚。庄周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唤来王倩丽,细细嘱咐,为母亲准备补气血饭食。
厨房中,烟火升腾。小米入锅,慢熬细煮,渐渐化作黏糊浓稠模样,恰似那深情缠绕。豆腐、鸡蛋、鸡肉,在锅中翻滚,直至软烂,入口即化。鸭血、猪血精心炖汤,芝麻油轻轻滴入,香气四溢。
门帘闪动,过来一阵寒风,昏黄的屋内,炭火摇曳。
王倩丽迈着细碎的步子,端着一碗鸡蛋碎面叶,轻手轻脚地走来。那面叶,薄如蝉翼又小似菊花瓣,静静卧在碗中,芝麻香油的醇厚香气与陈年老醋的酸爽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王倩丽走到榻前,微微俯身,声音轻柔似风:“娘,您喝点面吧。”她的眉眼间满是关切。
庄周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王倩丽身上,不住暗自点头。这二夫人,模样生得不算俊俏,但伺候母亲、养育后代却不辞辛劳。她虽性子执拗如老岳父,却也不失可爱。
庄周谁也不让伺候母亲,他要亲力亲为,说这是他的责任。他伸手接过碗,那碗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他弯下身子,凑近母亲,同样小声清叫道:“娘,您喝点面吧。”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的疼惜。
庄老太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眼,那眼神中透着疲惫与虚弱。她干裂的嘴唇轻启:“这……让我重孙子喝吧……大人……喝碗粥就行了……”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重重地撞在庄周心上。
庄周只觉眼眶一热,泪“唰”地一下涌出。眼前的母亲,一辈子都在为他人着想,想着老人,念着孩子,却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庄周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的画面,七十多年,母亲从未病过,自己也从未有机会这般喂母亲吃饭:“娘,小孩子吃东西的时候在后边,您病了,喝碗面汤对治病有益处。”庄周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拿起汤匙,轻轻盛起一勺面汤,放在嘴边缓缓吹气,又用自己的唇轻轻触碰,感受着温度,不冷不热,才慢慢送到母亲嘴边。
庄老太太微微颤抖地伸出手,那手上青筋凸起,满是岁月的痕迹:“我自己喝……”
庄周没有放手,他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柔声道:“娘,我小时候您喂我,您年龄大了,还喂孙子重孙子吃饭。现在,您病了,该我喂您了。”他的目光坚定又温柔,透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庄老太太不再坚持,微微仰头,提劲喝了半碗,额头上微微沁出一层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