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璆的指尖触到晶体脑的瞬间,整座水晶塔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别碰那个!\"
沈瑜的尖叫被淹没在塔身轰鸣中,无数棱面折射出刺目光晕,将实验室染成破碎的万花筒。陆璆感觉后颈皮肤泛起细密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银针顺着脊椎扎进骨髓——这是共鸣者特有的预警反应。
\"陆璆!快看监测仪!\"
沈瑜的工装裙摆被气流掀起,她死死抓住操作台边缘,显示屏上的脑波图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原本呈规则弦波的艾克斯族脑电活动,此刻竟与人类特有的杂乱频段交织成诡异的双螺旋。
陆璆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力度。那时老人枯槁的手指同样带着这种冰凉的触感,就像此刻晶体传导过来的温度。
\"他们在模仿人类。\"
奥塔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八根触须在强光中呈现半透明状,能清晰看见其中流淌的虹彩液体。陆璆没有回头,他盯着晶体里浮动的光点,那些光点正逐渐拼凑成母亲的面容。
\"模仿?\"沈瑜的声音带着颤音,\"这些晶体脑里封存着自愿者的完整意识体,他们连记忆编码方式都在向人类靠拢...\"
话音未落,全息投影突然弹出新的数据流。李默姐姐的档案在半空闪烁,最后定格在她走进水晶塔那天的监控画面。少女穿着绣着银杏叶的白色长裙,发间别着陆璆送她的水晶发卡。
\"如果我的思维能成为宇宙和弦的一个音符...\"
她对着监控镜头微笑的瞬间,塔内温度骤降。陆璆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在光柱中凝结成冰晶,而沈瑜的睫毛上已经挂满霜花。奥塔斯的触须突然缠上他的手腕,冰凉的黏液顺着皮肤渗入血管。
\"你父亲也是共鸣者。\"
艾克斯族首领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但他的搭档不是你母亲。当年恒星风暴来临时,是奥塔斯用共生体替换了她的意识核心。\"
陆璆的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父亲临终前未说完的话突然在耳畔炸响——\"共鸣者必须成对诞生,而你妻子已经...\"
沈瑜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全息屏上,李默姐姐的意识体正在分解重组,无数记忆碎片如蝴蝶振翅般飞散。陆璆看见其中一片闪着微光的鳞粉,那是他们十六岁在海底城看到的荧光水母。
\"他们在用人类情感填补意识缺口。\"
沈瑜的嘴唇失去血色,\"这些晶体脑不是监狱,是艾克斯族为自己打造的救生艇。当母星毁灭时,他们选择将整个文明折叠进意识网络...\"
奥塔斯的触须突然收紧,陆璆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艾克斯族首领的复眼在强光中碎成无数棱面,每个切面都倒映着不同的场景——父亲将注射器扎进母亲脖颈,李默姐姐在培养舱中睁开双眼,沈瑜的瞳孔逐渐扩散成银河状...
\"你们偷走了人类的情感光谱。\"
陆璆的喉结滚动着,他想起父亲实验室里那盆永远不开花的铁线蕨。老人每天清晨都会对着空花盆说话,说等蕨类孢子成熟那天,就能看到妻子最喜欢的紫色花穗。
\"是交换。\"
奥塔斯的触须突然刺入陆璆后颈,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预想中的血液喷溅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椎流淌——那是艾克斯族特有的共生液,带着星辰陨落般的灼烧感。
\"你们人类用诗歌记录悲伤,用绘画封印瞬间,用音乐承载思念。\"
奥塔斯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而我们只有永恒的逻辑洪流。当意识网络开始崩解时,是这些'自愿者'教会我们如何编织记忆的茧。\"
沈瑜突然扑向操作台,晶体解析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她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惊飞了栖息在通风管道里的发光蛾。
\"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自愿。\"
女研究员的指甲在键盘上敲出火星,\"李默姐姐的意识体被分割成七万片,每片都嵌着自毁程序。当艾克斯族试图读取时,这些碎片就会像病毒一样反噬你们的逻辑核心!\"
陆璆突然明白父亲实验室里那盆铁线蕨为何从不开花——因为母亲最爱的根本不是紫色花穗,而是悬崖边随风飘散的蒲公英。老人临终前攥着的不是注射器,而是半片被烧焦的蒲公英种子。
\"你们在害怕。\"
陆璆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害怕人类的'不稳定'会像病毒一样污染你们完美的逻辑网络。所以你们把共鸣者改造成情感过滤器,用我们的悲欢离合来中和意识洪流的冲击。\"
奥塔斯的触须突然全部竖起,晶体塔的共振频率瞬间突破临界值。陆璆感觉耳膜即将爆裂,但更让他窒息的是从奥塔斯意识深处传来的悲鸣——那声音像深海巨鲸的绝唱,又像沙漠旅人最后的水滴坠落。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艾克斯族首领的复眼开始剥落晶屑,\"当母星在超新星爆发中坍缩成黑洞时,是人类的诗歌让我们在量子风暴中保持清醒。那些关于爱与失去的句子,比任何逻辑防火墙都坚固。\"
沈瑜突然抓住陆璆的手,她的掌心全是冷汗。全息屏上,李默姐姐的意识碎片正在重组,不是拼成完整的人形,而是化作无数闪烁的星子,在实验室穹顶排列成古老的星座图。
\"是猎户座。\"
沈瑜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平静,\"你母亲消失那天,观测站记录到猎户座方向有异常引力波。\"
陆璆的瞳孔骤然收缩。父亲临终前在病床上刻下的潦草符号,此刻正与星图完美重叠。那些被当作谵妄的呓语,那些被护士擦去的血痕,突然都有了意义。
\"他们不是囚犯。\"
陆璆抚摸着开始发烫的晶体脑,\"他们是引路人。\"
塔身的轰鸣突然停止,所有晶体同时发出柔和的辉光。奥塔斯的触须垂落在地,像被暴雨打落的藤蔓。在绝对寂静中,陆璆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那节奏与艾克斯族的生命韵律完美同步。
\"准备接收记忆洪流。\"
沈瑜将神经接驳器按在太阳穴,\"李默姐姐把坐标藏在《飞鸟集》的扉页里,用泰戈尔的诗句当密钥。\"
当第一个记忆片段涌入时,陆璆看见十六岁的自己站在海底城观景窗前。李默姐姐将水晶发卡别在他领口,说当猎户座流星雨划过时,要对着最亮的那颗星许愿。
而此刻,在距离地球四百二十光年的深空中,某颗行星的地核深处,一块刻着古老诗句的晶体正发出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