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七年六月初七,玛纳斯河畔的日头毒得能晒化铁器。屯垦营地东侧的夯土墙上,李威的虎口正渗出血珠——那是方才握刀太紧勒出的伤。他盯着天际那团诡异的蟹壳青色云涡,喉结动了动,沙哑的嗓音混着风沙砸进身后三百将士耳中:\"都把招子放亮了!这光晕子里裹着血气,怕是要出妖邪。\"
\"将军您看!\"戍卒长王二狗突然尖叫,手中铁锹当啷坠地。众人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但见云涡中心裂开一道赤缝,恍如天神睁开的竖瞳,猩红光柱直插河滩。原本温驯的玛纳斯河瞬间沸腾,浪头里翻涌出无数银鳞怪鱼,鳞片在红光中泛着金属冷光,竟将岸边青石撞得火星四溅。
\"是锁龙井的封印松了!\"人群中爆发出满语惊呼。李威猛然回头,刀锋般的目光刺向队伍末尾的萨满老妇。那老妪拄着髹漆人骨杖,浑浊眼珠倒映着血色天光:\"三十年前大阿訇临终前说过,当准噶尔的亡灵在河里跳起萨吾尔登,就是……\"
地底突然传来锁链拖拽声,沉闷如战鼓擂在人心口。李威感觉脚下土地正化作活物,每根草茎都在痉挛。他反手抽出腰间错金匕首,这是出征前老太监悄悄塞给他的,刃身上暗纹竟与天象诡云如出一辙。
\"列云梯阵!\"随着暴喝,清军特有的火器营开始布阵。李威却注意到副将赵德柱正往马厩挪动,那人后襟下摆沾着可疑的黄泥——分明是河滩淤泥。
\"赵德柱!你要当逃兵?\"李威的刀尖抵住对方后心,却见这往日里唯唯诺诺的汉军旗人突然狞笑,从怀中掏出个青铜罗盘。罗盘指针疯转,最终死死钉住河心漩涡。
\"将军可知这玛纳斯河在突厥语中何意?\"赵德柱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仿佛有另一个人在喉间说话,\"圣水?不,是'被诅咒的母亲'!你们满洲人夺我汉家江山,如今该还债了!\"
话音未落,河面炸起百丈水柱。水帘中隐约可见青铜锁链缠绕的巨棺,棺盖上刻满匈奴祭文,最醒目处竟是乾隆御笔的\"永镇边疆\"四字——正是二十年前平定准噶尔时,先帝命人沉入河底的战利品。
李威瞳孔骤缩。他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伊犁将军府接连七日收到无字血书,装信的黄绫包袱皮上绣着玛纳斯河特有的红柳纹。更诡谲的是,每封血书送达次日,衙门前石狮眼中必会多出两粒人齿。
\"将军快看棺盖!\"亲兵的惊呼将李威拽回现实。那具本该沉睡河底的青铜棺,此刻棺缝正渗出漆黑液体,所经之处沙石尽化齑粉。更可怕的是,棺中隐约传来编钟般的声响,仔细分辨竟是满语、蒙古语、回语混唱的招魂曲。
\"是音波功!\"李威暴喝,\"堵住耳朵!\"但为时已晚,最前排的绿营兵已七窍流血栽倒。他飞身跃上粮车,将错金匕首狠狠刺入车顶旗杆。匕首入木三寸的瞬间,整片天空突然响起瓷器碎裂声——那血色云涡竟如琉璃般皲裂,露出云层后诡异的星空。
\"不对!\"萨满老妇突然用满语嘶喊,\"这不是大清的星图!\"李威顺着她枯枝般的手指望去,果然见北斗七星方位全错,紫微垣位置悬着颗血色彗星,拖着九条狐尾状的尾焰。
地鸣声骤然密集,河滩裂开蛛网状缝隙。李威看见赵德柱正抱着罗盘往裂缝狂奔,那罗盘此刻疯转如陀螺,指针所指竟是自己的心口!他正要追击,脚下突然塌陷,整个人随着砂石坠入黑暗。
在失重感中,李威本能地挥刀刺向岩壁。刀锋入石的刹那,他听见上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其间夹杂着锁链断裂的轰鸣。当啷一声,有什么冰凉物件砸中他额头,借着地脉微光,他看见掌心躺着半枚青铜虎符——正是二十年前平准战役中,先帝赐给定边左副将军的信物。
\"原来你在这儿。\"幽冷的女声在甬道中回响。李威猛抬头,瞳孔倒映着火把下那张脸:左眉骨嵌着三枚银钉,右颊刺着回部特有的骆驼刺青,最诡异的是那双眼睛——左眼是满人常见的丹凤眼,右眼却是碧绿的波斯猫眼。
女子甩出缠着人发的软鞭,鞭梢精准卷走虎符:\"找这个?你们满洲人偷了准噶尔的圣物,如今该物归原主了。\"她说话时,李威注意到她脖颈后隐约有青鳞闪动,与河中怪鱼的鳞片如出一辙。
地底突然剧烈震动,女子脸色骤变:\"时辰到了!\"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那分明是刀剑反复劈砍留下的旧痕,最深处可见森森白骨。李威正要发问,却见伤疤中渗出金红血液,落地即燃起幽蓝火焰。
\"记住,要破此劫需三件物什。\"女子将虎符抛回,声音突然变得飘渺,\"一是和珅府上那尊用回部圣女骨灰烧制的琉璃塔,二是紫禁城钦天监密库中的《西域河源图》原本,三则是……\"
话音未落,整个地宫开始崩塌。李威抓住垂落的钟乳石荡向出口时,最后瞥见女子被火焰吞没的身影,以及她唇形吐出的最后两个字——那分明是满语\"锁龙\"。
冲出地面的刹那,李威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肝胆俱裂。玛纳斯河已然干涸,河床裂开九道深渊,每道裂缝中都伸出青铜锁链,而锁链尽头……他猛地闭眼,再睁开时,发现那些锁链竟缠在将士们脖颈上,三百精锐此刻如同提线木偶,正齐刷刷走向最近的裂缝。
\"将军!\"唯一清醒的亲兵拽住他衣襟,\"他们眼珠全变金黄色了!\"李威这才注意到,所有被控的将士瞳孔都呈竖瞳状,与那女子颈后的青鳞纹路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马蹄声,李威回头望见烟尘中飘扬的黄底青龙旗,嘴角突然泛起苦涩。该来的终究来了——那旗号属于乾隆帝最信任的粘杆处,而领头那人马鞍上挂着的,分明是具被剥了脸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