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工房呈报。”何府丞捧着厚厚的册子匆匆赶来,“下官等人已按您的吩咐,招募了近三千灾民以工代赈疏浚河道,如今终有成效。”
徐景行接过册子翻开,指尖在每日工钱三十五文,管两餐的字样上顿了顿,“府中孩童但凡能搬砖递瓦的,也给他们按半价工钱算。”
然而深夜,徐景行盯着桌上摆放的两份截然不同的图纸,沉思不语,这两份图纸,一份是上报工部的堤坝设计图,另一份则是从河工总管家搜出的实际施工图。
“好个偷梁换柱!”良久,徐景行忍不住拍桌怒斥道:“石料减半,灰浆掺沙,难怪城西河道会决堤!”
“大人慎言。”何府丞紧张地直往窗户外张望,“大人,这工程,下官听说…听说背后有许相……”
“何大人安心,本府知道怎么做,待日后……”徐景行知晓,这位以权谋私的许相,迟早有完蛋的一天,他暂时力量不够先蛰伏,等日后,有得是他为越州府百姓讨公道的机会。
又是一年桂花飘香时,京城来的钦差,再次莅临越州府,然而这次来的,却是翰林院掌院朱学士,他的身后,还跟着手捧圣旨的仪仗。
“越州知府徐景行接旨!”
徐景行跪在府衙正堂,听着圣旨里救灾有功、治水有方的褒奖,直到朱学士念到最后特擢升他为禹杭按察使,赐绯衣银带时,犹如一记惊雷般,让他有些不敢置信,要知道按察使在大晟为正三品官,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
“臣......领旨谢恩。”徐景行接过圣旨时,发现朱大学士悄悄往他袖中塞了张纸条。
好生送走朱大学士这位钦差大臣后,徐景行坐在府衙书房里,通过079确定自己四周无人后,才展开纸条,纸条上是他所熟悉的字迹:“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徐景行起身,望着窗外渐黄的绿植,心里很清楚为何翰林院的这位朱大学士会特意给他带话,实在是许相父子把持朝政期间,他又因为整理漕运问题,将这对父子得罪,他这次升迁既是机遇,更是险途。
对徐景行即将升迁离任一事,越州府百姓十分不舍,这次水灾,若不是这位徐知府能力了得,他们哪能这么快就缓过来重新过上安稳日子,然而不舍归不舍,他们也不能强求这位府尊大人留任越州府,阻他的青云路。
时间,很快就来到徐景行的启程日,这日,天刚蒙蒙亮,府衙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百姓。
徐景行走出府衙的朱漆大门时,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从台阶到街口,黑压压跪满了百姓,这些,都是他在洪水泛滥后成功预防瘟疫的降临从而救下的越州府百姓,甚至最前排黝黑干瘦的老汉,手中还捧着块由粗布包裹的物件,哪怕他干枯如柴的手在不停的颤抖,也控制着自己拿稳了东西。
“大人...”老汉膝行几步,将布包高举过头,“这是小老儿家传三代的《耕织图》,求大人带着它上路。”
徐景行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布包因为老汉的动作散开一角,露出泛黄的绢本来,然而徐景行眼尖的发现,这布包里根本不是老汉的传家宝,而是越州府百姓得到他升任的消息后为他赶制的万民伞图样,绢布上密密麻麻签满了歪歪扭扭的名字,每个名字上,都被按上了血手印。
徐景行看着主动为他送行的越州府百姓,眼角微湿,这方土地,终究没有辜负他,如此,上任期间所经历的种种辛苦疑难,在此刻都烟消云散,想来他这百姓父母官,也是得到了治下百姓的认可。
徐景行穿过被百姓围住的大街,听着身后百姓们依依不舍为他送别的声响,心中也生起了几分不舍,他有善心救人不假,却也不想救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越州府百姓,显然易见不是那等不知感恩的人。
见他乘轿即将离开越州府城,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原来是有几个壮汉齐刷刷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石板路上:“没有大人,我们一家老小早就被洪水卷走了!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这话说的确实不假,这几人,确实来自受越州府灾最严重的区域,若不是徐景行提前通知他们往高处转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下他们很难保住自己性命。
官船此刻就停泊在运河码头处,随着徐景行的官轿出了越州府城门,人群如潮水般追着他的官轿奔跑,下轿上了官船后,徐景行站在甲板上,看着河岸上百姓们依依不舍的脸庞,想起了洪水刚退之时自己穿梭在最前线安抚他们情绪的场景。
其实,古代百姓所求,也不过安稳二字,正如《诗经》所叹“乐土乐土,爱得我所”那般,然而就是这可以让人安身立命的乐土,不管放在哪种社会里,都是一场奢侈的梦。
很快,官船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运河尽头,然而越州府送行的百姓们仍然伫立在原地,望着远方,久久不愿离去,秋风掠过河面,带着阵阵寒意,也带着这座城池对徐景行最深沉的眷恋与不舍。
官船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到越州府城的影子,徐景行便返回了舱内,也就是在这时,徐景行才发现舱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个樟木箱子来,打开一看,竟是全套的河工图册,册子底下,还压着张字条:“此番路远,望大人以民心作舟……”
那字迹苍劲如松,正是府丞何文焕的手笔,遥想当初,徐景行刚任越州府知府时,对方对他这个毛头小子还不屑一顾,如今不过两三年过去,对方已深深被徐景行的能力折服,最后离别之时,竟给出这样中肯的建议。
夕阳,将船影拉得很长,运河两岸的芦花漫天飞舞,虽对有鼻炎之人不怎么友好,却也仿佛像是下了场温暖的雪一般,看得徐景行心头一阵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