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明昭只看着他笑，也不管自己徒弟到底看不看得见。他慵懒地向后倚去，整个人放松地陷在柔软的靠垫中。笑眯眯应下：“好啊，为师定然谨记你的忠告。”
本来只是瞧人不顺眼，夹枪带棒挑刺两句，谁料对方轻飘飘的一句“忠告”，就将他锋芒悉数化解。黎渊只觉一拳砸到了棉花，他忍了忍，压下心底稍许憋闷，目光转向水镜，不再接话。
水镜清晰映出云霄宫外的景象。也不知隋明昭与璟玄说了什么，只见素来温文尔雅的璟玄骤然失了方寸——脸上血色尽褪，神色有一瞬的慌张，脚步一踉跄差点站不稳，嘴唇嚅动了几下，似要辩驳，却又生生噎住。这反常一幕瞬间勾起黎渊的好奇心，他目不转睛盯着水镜。然而璟玄最终一个字都未说出口，只是勉强躬身一礼，便脚步虚浮地匆匆离去。
黎渊怀疑的目光瞬间投向自己的师尊，眼神无声地责问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隋明昭对自己徒弟的脾性熟稔至极，哪怕徒弟不言语，单看那神色便能揣度个八九分。他迎着徒弟审视的目光，笑意漫上眼角，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不过是劝他，总将徒弟拘在住处并非良策，离得远又不上心，保不准哪天徒弟跟人跑了，怕是都后知后觉。”
隋明昭说话向来真假参半，这套说辞，黎渊并不完全信。况且，他又不是傻子，如果隋明昭真的只是这么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话，璟玄至于神色慌张到脸色惨白么？！
黎渊决心再给人一次重组言语的机会，他尾音上扬，话音里的怀疑意味浓重，声音阴阴沉沉：“真的？”
徒弟的不信任溢于言表。
隋明昭眼眸弯了弯，对徒弟的日常“不敬”早已习以为常。很大程度来说，这种“不敬”还是他有意培养和纵容的结果。修长指节冲徒弟一招：“过来。”
配上那笑盈盈眼眸，一副“只要你过来就告诉你”的欠欠模样。
黎渊以往厌极了隋明昭这副将他当作小猫小狗逗弄的不正经态度，可眼下好奇心驱使，他自动忽略了心底那层隐晦不悦，嘴上没好气硬邦邦地说着“干嘛？”，脚步却很是诚实地向隋明昭方向靠拢。
甫一靠近，小臂突然被一把不容置喙的力道攥住，黎渊不及挣扎就被猛地一拉，失重感骤袭。待反应过来，自己已然跌进一具温热的胸膛，面对面撞进了对方怀里。
“欸，这么热情么？”身下始作俑者声音含笑，由于贴得极近，尾音直往黎渊耳朵里钻，惊起细密的痒意，顺着脖颈爬向心口。
黎渊条件反射地一抖，一时连起身都忘了。这正中某个坏心眼男人的下怀，对方温热的指腹重重按上他一侧脸颊，用力揉搓着，仿佛要将两人的血脉都揉进彼此的骨血里。
对方指腹虽用力揉搓，但因掌心大面积接触，黎渊并不觉得有多疼痛。
可不疼痛归不疼痛，被冒犯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一揉搓让黎渊彻底回了神，他猛地用手肘撑住对方胸膛，借着反力向后仰身拉开距离，与此同时，一只手高高扬起，带着劲风毫不留情地向着身下人脸上扇去。
预想中的脆响并未落下。隋明昭眉梢微动，身形未动便偏过要害，扣在黎渊脸颊的掌心骤然松开，下一秒，铁钳般的力道已精准锁死他扬起的手腕。将那只纤细手腕往自己方向带了带，温热的呼吸扫过黎渊莹白的手腕，隋明昭眼里闪过促狭的光，指尖摩挲着对方脉搏，语气戏谑：“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大？”
黎渊沉着脸一言不发。
隋明昭并不指望从黎渊那得到回答，他笑了笑，微微仰头，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下黎渊纤白指尖，“好了，别生气了。”
黎渊浑身瞬间绷紧，脱口而出的“不要脸”尚未消散，戏文里“登徒子”三个字又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炸开。
可话到舌尖的那一刻又猛地咽了回去——这词历来是良家女子斥责轻薄之徒的，自己堂堂男儿若是喊出来，以隋明昭那无赖性子，指不定又要编排多少荤话来打趣他！
黎渊咬着牙憋了半晌，长这么大他从来都是披着乖巧懂事的伪装，鲜少与人明面上交恶，搜遍脑海中的词汇，最终只涨红着脸甩出一句：“死变态！”
隋明昭畅声大笑，对徒弟的桎梏松懈了些许。黎渊不欲再看那张笑得可恶的俊脸，趁机借对方松力之机，撑着膝盖从他身上挣起。
隋明昭看着徒弟起身并不阻拦，等徒弟终于站直身，他撑起身子，反倒是温温柔柔唤了徒弟一声：“小渊。”
黎渊充耳不闻，垂眸专注地整理衣襟。他早看透了，对上隋明昭这无赖纯属哑巴吃黄连——打不过、骂不赢，偏生对方嬉皮笑脸能把人肺气炸。论脸皮厚，黎渊自叹弗如。如今除了冷着脸装没看见没听见，实在想不出有别的法子能让这无赖自讨没趣。
“阿渊。”这无赖又换个小名叫他。
黎渊依旧不理。
“小渊，”隋明昭眉眼弯弯，毫不在意徒弟有没有搭他的话，说到底，黎渊还是低估了隋明昭脸皮的厚度，在隋明昭认知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自讨没趣”这四个字。见黎渊不搭理他，隋明昭自顾自地感慨道：“可能小渊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骂人的样子——”
他语气慢悠悠的，似是在回味，停顿了会，眼底兴味愈浓：“真是可爱至极。”
这话落到黎渊耳朵里不亚于是侮辱。虽说心里打定主意要冷淡处理，可这话一入耳，饶是黎渊再冷静也冷静不下来了，心里翻江倒海，各种“死变态”、“狗东西”翻来覆去地咒骂。
但哪怕心里再起波澜，黎渊面上还是勉强撑着几近崩塌的冷淡神情——这一次，他难得没去呛声他那嘴贱的师尊。
……
如果说隋明昭这边勉强还算得上是“师慈徒孝”，那璟玄与郑允那边可就彻彻底底不一样了，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