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允这番话一出,璟玄仙君如遭雷击,身形倏然一晃,急忙稳住心神,才堪堪站稳。他脸色铁青,呵斥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允像是听到了笑话般,“呸”地一声,吐出口腔残留的血沫,“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倒是仙君你,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道貌岸然么?”
璟玄仙君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不发一言,眉骨投下的暗影笼罩着眉眼,平日里清亮的眼眸,此刻漫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又或者说,”郑允挑了桃眉,病态蜡黄的面皮因冷笑泛起诡异潮红,平日里寡淡的五官此刻扭曲而狰狞,变得格外鲜活。看着璟玄此时的神色,郑允有种终于剥开所有伪装后的舒畅,笑容恶意满满,故作惊讶道:“仙君现在还念着那劳什子的师徒情,自以为——”
话音未落,一道寒芒突然封住他喉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声带。郑允瞳孔骤缩,未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化作零碎而模糊的含混声音,“唔唔唔……”
璟玄仙君封了郑允声带。对上郑允愤恨扭曲的眼神,他动作一滞,将下意识欲扶对方起身的手悄然收回。
他负手而立,广袖如流云般垂落。面上怒色尽褪,只余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但细究之下,这平静却好似暴风雨前的海面,底下暗涌翻卷。
“是为师没教好你。”璟玄仙君道,“你说的‘识人不清’,为师承认。”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自嘲,“没能及时看清徒弟的真实性情,是为师失察,更是为师的……失职。”
郑允瞪大眼睛,满脸错愕地望着璟玄仙君。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字字诛心地嘲讽、将过往那些可笑的恩情尽数抛却。换作谁来,都要骂他一句“白眼狼”,可眼前人却怎么反倒是一副“徒不肖,师之过”的自责神情?听话音,竟像是要将所有罪责都揽入己身。
郑允心中蓦然腾起一股无名火——四下无人,又何必摆出这副虚伪的师长姿态?难不成被他叫了一年多的师尊,这人当真就入戏太深,连独处时都要维持那虚假的师徒情?
“所幸你未酿成大祸。”璟玄仙君看了眼面前巍峨高耸的殿门,眼眸中有复杂难辨的情绪一闪而过。转身面对徒弟时,话语是前所未有的坚决:“随为师回去,你对为师下药的事情以及之前的隐瞒,为师可以既往不咎。”
一听这话,郑允真想仰天大笑,笑璟玄的天真,笑璟玄愚蠢。可是他的咽喉被封着,说不出话来,也笑不出声,只能勉强发出几个含糊音节。
郑允剧烈摇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拒绝之意,然而,璟玄仙君却恍若未见。他的目光在郑允身侧那柄泛着暗红幽光、横躺于地的长剑上稍作停留,屈指轻弹,长剑“嗖”地破空而起,精准落入掌心。指腹掠过剑身流转的寒光,璟玄在郑允目眦欲裂的怒视中,神色平静地将长剑收入自己的储物袋。他转而望向云层翻涌的天际,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已然越发明显。
璟玄仙君语气沉沉:“待你师叔归来,为师代你前去赎罪。”
带你?
璟玄还要带自己去见隋明昭?
不趁现在当机立断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他,还要让他苟活几日,等到他人知晓?
郑允难以置信地盯着璟玄,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对方要“既往不咎”的话语,心底翻涌起荒谬的快意——原来不是要包庇,是要留着他当戏台上的丑角!
想不到这傻子如今也有这般心机了!郑允心里冷笑,自觉窥破了对方的算计:璟玄是打算带着他亲自在隋明昭面前上演一段大义灭亲的戏码,好继续在众人面前维持霁月光风的仙君形象!
“至于你,”璟玄仙君居高临下地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徒弟,“即日起,待在正德宫闭门思过,没有为师允准,半步不得踏出宫门。”
什么?!
郑允猛地抬头,盯着璟玄的唇齿开合处——原来不是“带”他去见隋明昭,而是“代”他赎罪?
两个字字音相同,落在耳中却似惊雷劈碎妄念。
郑允表情瞬间扭曲,眼底翻涌的讥讽突然凝固成荒诞的愕然,指尖死死抠进掌心,心底连一句完整的咒骂都骂不出。
……
水镜忠实地记录着璟玄仙君最后将遍体鳞伤的郑允带走的场景。
临走前,郑允依旧不死心,拖着残破的身躯屡次三番地想要挣脱。奈何他伤得太重,五脏六腑都有移位,倘若不是其意志力顽强再加上初来天极宗时,璟玄仙君以各种灵丹补药为其固本培元,增强了体魄,郑允压根不会坚持那么久。重伤之下的他自然不是璟玄仙君的对手,半招都未过,便被制住押了回去。
云霄宫外又恢复了往日宁静。
好戏看完了。
黎渊瞥向隋明昭,语气肯定:“你知道郑允给璟玄仙君下药。”
所以,才能准确说出璟玄还有多久才能过来,虽然用词是“估摸”,但时间却掐得分毫不差,的确是一盏茶时间(十分钟)。
隋明昭与他寸步不离,黎渊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知晓远在数十个山峰之外的正德宫内璟玄师徒动静的。他甚至怀疑,郑允给璟玄下迷药,璟玄能提前苏醒,很可能是隋明昭在暗自操纵。
这一猜想还未说出口便得到了证实。
隋明昭想也不想地承认了:“自然是知道的,明知道这个人有问题,怎么可能不留心?天极宗五十二峰,上至长老议事,下至杂役扫尘,只要为师想听、想看,便没有瞒得住的秘密。”
黎渊一噎:“那你怎么……”
既然有能将数十峰外宫殿里的细微动静都尽收眼底的能力,那为何对宗门内长老结党营私、贪墨舞弊的乱象视而不见,任由内外勾结的毒瘤在天极宗内肆意生长?
黎渊不明白隋明昭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多年来,放任大小事务尽数压在其他长老肩头,自己却成了甩手掌柜,空顶着一个“少宗主”的身份。
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