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的瞳孔微缩,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块玉牌,她记得清清楚楚。正是在牛家村,她昏迷之前捡到的,顺手挂到了腰间。
醒来之后却不见了踪影,她一度以为是逃难途中丢失,如今却赫然挂在这小男孩的脖颈上,晃晃悠悠地在阳光下闪着幽光。
难不成竟是这寨中的人偷了去。
程依神色一凝,心中隐隐生出几分警惕。下一刻,目光又扫到了王大婶那一脸和煦的笑容。
暗自摇了摇头。
这小男孩当着她的面将玉牌挂在身前,怕不是乘她昏迷偷去的。想来便是救起她的时候顺手捡了的。
暗中松了口气,目送王大婶离去,心中却是在想怎么把玉牌取回来。
那可是事关绊倒皇后的罪证,不容有失。
她眸光一转,落在那个名唤“桑长生”的孩子身上。
那男孩正蹲在院角,用木棍在泥地上画着什么,一脸专注,嘴里还咕哝着“驾驾驾”,仿佛真驾驭着骏马驰骋疆场。
程依眸中微动,轻轻走近,语气亲昵地唤道:“我叫程依,你是叫长生吗?”
小男孩一愣,回头看到是她,脸上一瞬间绽出灿烂的笑容,露出缺了门牙的小虎牙:“嗯,我叫桑长生!王大婶说,是桑树结的果,长命百岁!”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拍得倒是满不在乎,仍旧一手握着木棍。
“你真厉害,”程依蹲下身来,身子与小男孩持平,衣袖悄悄掩住胸前起伏的伤痛,她目光柔和,语气轻快地道,“你这马画得好威风,像极了‘照夜白’。”
地上那幅画用木棍随手勾勒而成,线条歪歪扭扭,却有几分稚气的英气与神韵,脑袋大大,四蹄扬起,仿佛下一瞬便要跃出这片泥地。
“照夜白?”小男孩歪着头看她,眼里闪着好奇的光,“那是什么?”
程依笑了笑,眼神仿佛穿越回了某个遥远的宫廷画卷中:“那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马。白得像月光,快得像风一样。它是唐太宗最宠爱的战马,能照夜奔袭千里,是名副其实的‘天马’。”
“真的?”长生瞪大眼睛,一脸惊艳,嘴巴微张,连手中的木棍都不再挥舞。
“真的。”她语气笃定,轻轻点头,然后俯下身,靠近他些,像说悄悄话一样,指了指他胸前那块古朴的玉牌,“你看,你连马都画得这么好,一定是因为有这块玉牌在保佑吧?”
玉牌正晃晃悠悠地挂在他胸前,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温润的光泽。那精巧的纹路在她眼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她逃亡途中唯一保留的证物之一,牵连着皇后、钱启,甚至更大的宫廷隐秘。
“我就觉得它是宝贝!”长生果然被她一夸,整个人都挺直了腰杆,神气十足,“那天我在山下跑腿,突然脚下一亮,我一低头,它就静静躺在草里,好像在等我呢。”
“它真的很喜欢你吧。”程依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引导。
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玉佩——通体白润如脂,雕的是一只团坐的小兔,神态灵动,兔耳翘起,眼神似笑非笑。玉质极好,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泽,宛如雪中初月。
“我也有这么一块玉佩。”她递到小男孩眼前晃了晃,语气轻柔又神秘,“虽然不比你的那块庄重,但也是陪了我很多年的宝贝。”
“你看。”她将玉放在他掌心。
“哇……”长生惊叹一声,小手轻轻抚着兔耳,眼睛亮得像晨星,“它……它好可爱。”
“想要吗?”程依歪着头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皮。
长生怔了怔,点了点头,却又迟疑地低下头,不安地问:“可你说它是你的宝贝……”
“对呀。”她收回玉佩,笑着握紧,“正因为是宝贝,才不能轻易给人。”
“哦……”小男孩失落地应了一声,小肩膀一垮,眼神都暗了下去。
“不过——”程依拖长尾音,唇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男孩抬起头,眼睛忽地一亮:“不过?”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她缓缓道,声音带着几分诱哄,又似有某种命运的轻触,“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块小兔玉佩送给你。若是我赢了——”她顿了顿,目光柔和地落在他胸前的那块玉牌上,“你就把那块玉,借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长生张大了嘴巴,显然没料到还有这种“赌注”。
“可这是你说的游戏,”他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问,“真的可以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程依轻轻点头,眼中带着十足的信任与坦然,“但你也要想清楚,这可是比‘照夜白’还珍贵的赌注哦。”
小男孩握紧兔子玉佩,眼里闪着挣扎与渴望,最终,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那……好!我来跟你比!”
“那我们玩‘猜东西’游戏,好不好?”程依提议,语气轻快又亲切,“我心里想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我会给你提示。你猜中了,我就送你玉佩;要是猜不中,玉牌就借我一段时间。”
长生想了想,点点头:“好啊!我喜欢猜东西!”
程依眼角微微一挑,心中暗算,“这游戏好控制,而且还能多接触几次。”
程依的笑容柔和却藏着几分深意,她轻轻拍了拍手,故作神秘地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开始吧。你先出招。”
桑长生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激动,但也很认真地准备着。程依知道,这孩子单纯,却不傻,正是利用这份单纯,才能一步步把玉牌从他手中借回来。
桑长生紧握着小兔玉佩,小脸一板,煞有介事地问:“那我猜几次?”
“唔……”程依垂眸思索一瞬,像是在认真衡量,又似有意让步,柔声道:“三次吧,三次机会。你若猜对了,小兔子就归你。”她顿了顿,声音温和中带着几分轻巧,“可若三次都没猜中——那你就把那块玉牌借我几天,我还会还给你,不多碰,也不拿走它。”
她将“借”字咬得极重,姿态低得近乎委婉,仿佛她只是个偶然落入此地的女子,恰好与男孩打赌输了,只想换回一点念想。
长生咬着手指头思忖了一会儿,小孩子的世界里,“借”与“还”仍有着十足分量。他又低头看看兔子玉佩,眼里的渴望几乎要流淌出来,最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你说吧,我来猜!”
程依微微一笑,眼角盈着几分温润,似水柔情之中却藏着刀锋:“我心里想的,是一样很常见、但不是人人都有的东西。它能遮风挡雨,也能藏人藏物,有的人把它背在身上,有的人却从不离手。”
长生听得聚精会神,眉头皱了皱,思索着:“是……斗篷?”
“不是哦。”程依笑着摇头,眼神鼓励中带着一点点狡黠,“还剩两次机会呢,慢慢想,不急。”
她说得轻松,心中却微微一沉。
她并不急于孩子马上猜不中,而是要给他足够的“希望”与“信任”,这样她接下来的第二轮引导才会更加顺利。
长生歪着头,再猜:“那是……伞?”
程依轻轻一叹,脸上带着几分“惋惜”,又不失宽慰地安抚道:“不对哦——你已经很聪明了,小兔子一定也很佩服你。”她轻轻抚了抚小男孩的脑袋,声音温软如泉,“最后一次机会啦,猜对它,小兔子就是你的了。”
她特意用了“就是你的”,而非“送给你”——给小孩的归属感越强,他就越会认真地看待这场“游戏”。
长生紧紧抿着嘴唇,眼里闪着不安与挣扎。
他很想要那个小兔玉佩,可又不想把玉牌弄丢。
程依耐心地等着,心中已经在思忖下一步——若这最后一次他仍猜不中,她便可以趁机稳妥“借走”玉牌,找个空档再物归原位;而若是小男孩赌性重、执拗不肯,那她便要在王大婶面前再做一层说辞。
“是……袋子?”小男孩试探着说。
程依眸光一动,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看着他,那神情温柔如水,静静的,看不出喜怒。
长生有些紧张,小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胸前的玉牌:“我猜错了……对不对?”
她缓缓点头,声音轻得像风一样:“是披风,你差一点就对了。”
小男孩愣了愣,小脸上一瞬间布满失望和沮丧。
程依看着他,语气温柔却不容退让:“所以,你也该遵守约定,对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长生犹豫地低头,缓缓将玉牌从脖子上解下,双手递给她,却又嘟囔着:“那你一定要还我……”
“当然。”程依接过玉牌,指尖轻轻一捏,那微凉的触感仿佛带着命运的回响。
她认真地看着他,甚至微微弯身,与他平视,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还你,桑长生。到时候,我会原原本本的,还给你。绝不会赖账。”
语气笃定如誓。
只是眼底却闪过一丝旁人难察的幽深——她心里明白,这玉牌一旦再度落入自己手中,便意味着整个布局已然开场,棋盘将动。
正想着间,突然传来一声喊声:“你这小不点,快放开我长生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