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幽幽转醒,只觉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四肢蔓延至胸口。她微微皱眉,胸前传来的钝痛提醒她,之前的那一剑绝非梦境。她缓缓睁开双眼,一缕淡黄的光线从粗布窗帘的缝隙中投下,映出几道斑驳的影子。
耳边传来微弱的鸟鸣和溪流潺潺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苦味。她的身体裹着被褥,胸口用洁净的白布层层包扎,布上仍渗着些许血迹,但触感干爽整洁,显然有人悉心照料。
她下意识地转头张望,一间简陋却温暖的木屋映入眼帘。屋内光线昏黄,墙壁是用粗糙原木拼接而成,缝隙中仍能看见淡淡光影跳动。屋角整齐地堆着几捆干草与木柴,墙上钉着数束晾晒的草药与一张旧猎弓,弓弦微微松弛,仿佛也已多年未用。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与木柴的清香,混着初春山林独有的湿润气息,沁入鼻尖,令人心神渐定。
门口,一名七八岁模样的女孩正背对着她,脚踏小凳,正小心翼翼地将一锅黑褐色的药汤缓缓倒入木碗。她个子虽小,动作却利落稳当,显然做这事已不是第一次。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袖口打着补丁,却被刷得干干净净,脚边还摆着一只磨损的木汤勺。
“你醒了。”女孩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动静,扭头看了过来。
她有一张稚嫩却透着坚毅的小脸,肤色略显黝黑,眉眼清秀有神。语气不怯,却带着孩童才有的直率与自豪:“你命可真大,能在山河里漂那么久都没沉下去。我哥说要不是他巡山时恰巧路过,早就……唉,现在想想都吓人。”
程依试图开口,却发现嗓子仿佛被粗砂刮过般干涩刺痛,她咽了口唾沫,沙哑着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女孩放下手中的碗,走到床边坐下,语气放缓了些:“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这儿是乌峦山的溪风寨,我们寨子在山腰,四面都是密林和悬崖,官道不通,外人轻易进不来。”
她说着抬起下巴,脸上隐隐透出几分骄傲。
“我叫桑槐,是这寨子里最会认药草的。”她又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叫什么名字?”
程依闻言一怔,脑中一时思绪纷乱。乌峦山她听过,地处偏远,乃边境三大无人之地之一,素来以地势险恶闻名。朝廷鞭长莫及,官兵不入……若消息属实,这里确实是个绝佳的避风之地。
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清醒:“我叫程依……多谢你了,桑槐。”
桑槐摆摆手,小小的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容:“谢什么,我们山里人最讲江湖道义,救人是分内之事。再说了,你伤得那么重,我哥背你回寨时,满身都是血,差点吓坏了寨主娘。”
程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前这个小女孩不过六七岁年纪,稚嫩的脸庞尚带几分婴儿肥,却言语利落、举止沉稳,浑身透着一股山民特有的干练与豪气,令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
她望着桑槐那双澄澈又不失坚定的眼睛,心头微微一动。
这乌峦山的溪风寨,偏居密林悬崖之中,既无朝廷之扰,又有百姓温情相护,也许……真是上天留她的一线生机。
但这股温暖刚刚浮起,程依的眉头却又紧紧皱起,眼神重新染上一层焦急的阴霾。
她张了张口,声音微微颤抖:“我那位同伴……她现在情况如何?”
桑槐一听,神色也正了几分,微微低头,语气放缓:“她还活着,就在隔壁屋子里。”
“不过……”她顿了一下,眼中浮现几分难以言说的愁色,“她伤得也不轻,腿上有一道深口子,后背还被撞得不轻……昨夜刚醒时,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哭,说要来看你。后来实在闹得厉害,我娘才给她喂了点安神汤,这才勉强睡着。”
程依听到这话,心中一震,她与百合原本只是合作关系,没想到这次竟会舍命救自己。
“我能……去见她吗?”她望向桑槐,语气平静却藏着一丝压不住的焦急。
桑槐闻言,皱了皱小小的眉头,眼神略显犹豫。
“你才刚醒不久,伤口还没愈合,气色也差得很,”她说着,目光落在程依胸口隐隐渗红的纱布上,语气带了几分认真,“要是再晕过去,可没人能再救你第二回。”
程依却轻轻摇头,眼神坚定:“我必须见她。”
她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就像深夜山林中燃起的一簇火光,微弱,却足以照亮一方。
桑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好吧,我扶你过去,但你得答应我,一会儿要是撑不住,就立刻回来躺下,不许逞强。”
程依点了点头,艰难地撑着身体坐起,刚一动,胸口便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桑槐伸手利索地从床头取来一件粗布披衫,替她披上,又找来一根木杖递到她手中,然后小心地扶着她一步步往门外走去。
屋外,阳光从乌峦山高耸的树梢间洒下,空气里夹杂着山野青草的清香,林间鸟鸣声此起彼伏,仿佛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
桑槐扶着她缓缓穿过一条铺着石板的小径,不远处便是另一间木屋,屋前门虚掩着,檐下悬着几串风干的药草,随风轻轻摇曳。
“就在这儿了。”桑槐低声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在门口守着。”
程依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百合正侧卧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长发披散在枕上。她额头还有未褪的伤痕,呼吸微弱却绵长。床边放着一个空碗,残留着尚未清洗的药汤味。
程依脚步微颤,走上前,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百合冰凉的指尖。
“百合……”她轻唤,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像穿过漫长梦境的呼唤。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气息,百合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当视线对上那张熟悉的面庞时,百合先是怔住,随后眼圈一红,喉头哽咽:“你……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