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御花园飘着细雪般的柳絮,慕容卿璃轻拂袖间飞絮,指尖还沾着早朝上未干的朱砂墨痕。她望着曲径尽头那株百年古梅,忽然想起楚墨尘曾在这树下为她挡过刺客的毒箭,梅枝上至今还留着剑砍的痕迹。正出神时,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温润嗓音:“陛下又在为国事蹙眉?这白海棠开得正好,该让眼睛歇一歇。”
苏念辞负手立在花影里,月白锦袍上绣着他新译的《粟特商调》纹样,墨发用玉冠松松束起,倒比平日多了几分闲散。他抬手将一朵白海棠别在她鬓边,指尖若有似无掠过她耳坠:“昨夜替陛下抄录《盐铁论》,发现‘明者因时而变’一句,恰与陛下今晨驳回青苗法的奏对相合。”
慕容卿璃抬眼望他,却见他耳尖微红,耳垂上还坠着她送的鲛人泪耳坠——那是去年他替她挡下巫蛊反噬后,她亲手为他戴上的。“苏卿总爱将国事与诗书混着说。”她轻笑,指尖拂过石桌上的棋局,“上回你教我的‘天地大同’棋势,至今还未参透。”
“陛下只需记得,”苏念辞执起黑子落在星位,“棋如人心,落子无悔便好。”他忽然凑近她耳畔,雪松香气混着墨香袭来,“臣昨夜梦见陛下在未央宫种了株忘忧草,可醒来却见案头多了块西域进贡的月光石——定是某人趁臣熟睡时放的。”
慕容卿璃指尖的白子险些滑落。她当然知道那月光石是楚墨尘放的,昨夜她在暗卫司看到他耳后新添的刀疤,鬼使神差便将东域使节送的宝石塞进他案头。正欲开口,忽闻远处传来兵器相击声,夹杂着张逸风的大嗓门:“楚墨尘你个闷葫芦!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刀子?”
两人循声赶到演武场时,正见楚墨尘的寒刃与艾尔迦的弯刀交缠出火花。张逸风抱着臂在一旁看热闹,腰间还别着两坛西域葡萄酒:“陛下您瞧,这俩闷葫芦掐架比戏台子还好看!”
“都给我住手!”慕容卿璃厉声道。楚墨尘瞬间收刀入鞘,后退半步垂眸而立,却在抬头时与她目光相撞——那双常年冷如深潭的眼,此刻竟泛着几分委屈。艾尔迦则单膝跪地,弯刀在阳光下映出他高挺鼻梁的阴影:“臣与楚大人切磋武技,惊扰了陛下。”
她一眼便看见楚墨尘护心镜旁露出的绷带边缘,再看艾尔迦的袖口裂了道口子,露出小臂上未愈合的齿痕——那是上个月他们一同去北疆时,他为救她被雪狼所伤。“切磋?”她走近两步,指尖掠过楚墨尘肩甲,“切磋会用‘暗影三式’?艾尔迦,你上月中毒后体虚,竟敢用‘胡旋刀’?”
艾尔迦睫毛微颤,忽然伸手握住她手腕:“陛下可知他今日为何寻衅?因臣今早给您送了波斯玫瑰酱,而他——”“够了!”慕容卿璃抽回手,却在看到楚墨尘攥紧的拳头时,语气软了下来,“你们当这是市井擂台?若真有气力,明日随我去京郊马场,试试新进贡的大宛马。”
张逸风立刻拍手叫好:“臣要与陛下比箭!上次在雨林没比成,这回定要分个胜负!”他忽然凑近她,压低声音道:“不过陛下若是输给张某,便罚您陪张某去酒肆喝个痛快如何?”他身上带着北疆狼毫笔的气息,显然刚从太学授课归来。
暮色浸染宫墙时,慕容卿璃独坐在勤政殿,案头摆着四色点心——苏念辞爱吃的糖蒸酥酪、楚墨尘常带的胡麻饼、张逸风送的牛肉脯,还有艾尔迦前日让人从波斯使馆送来的蜜渍无花果。她捏碎一块胡麻饼,碎屑落在袖间,忽然想起今早楚墨尘替她整理朝服时,指尖在她腰间多停留的那半刻。
“陛下又在熬夜?”熟悉的冷冽气息袭来,楚墨尘不知何时立在殿柱后,黑衣上沾着夜露。他抬手将一个檀木盒放在案上,里面是新制的冻疮膏——她去年冬日批阅奏章时生了冻疮,他便暗自寻了太医局的方子。“明日要去马场,早些歇息。”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飘雪,“臣……今日不该与艾尔迦动手。”
慕容卿璃抬头看他,却见他耳尖红得要滴血。她忽然想起那年他刚做暗卫首领,浑身是血地跪在她面前请罪,也是这副倔强又忐忑的模样。“墨尘,”她轻声唤他的字,“以后若有心事,不必藏着。你知道的,我——”
殿外突然传来夜莺啼鸣,打断了她的话。楚墨尘瞬间转身挡在她身前,却见艾尔迦手持鎏金灯步入殿中,灯上绘着波斯细密画,正是她上次夸过的样式。“陛下,臣听闻您爱听夜莺叫,特意让人训了这只‘月光歌者’。”他将灯放在案上,目光与楚墨尘相撞,却在看到她鬓边的白海棠时,眼底闪过一丝柔和,“苏学士的诗说得好,‘愿逐月华流照君’,这灯便叫‘逐月华’吧。”
勤政殿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三人交叠的影子。慕容卿璃忽然想起张逸风前日在市集给她买的糖人,那糖人师傅竟能吹出四人同框的花样——她居中而坐,楚墨尘执剑立在左侧,苏念辞抱书于右,张逸风挽弓在后,艾尔迦则手捧西域果盘。此刻这画面忽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不禁轻笑出声。
“陛下笑什么?”张逸风的声音突然从殿顶传来,紧接着他掀开瓦片探进头来,手里还抓着半只烧鸡,“张某刚从膳房顺了烤鸡,陛下要不要尝尝?”他鼻尖沾着面粉,显然是翻墙时蹭到了点心架。
楚墨尘无奈扶额,艾尔迦挑眉轻笑,苏念辞则从袖中取出湿巾替慕容卿璃擦拭指尖的胡麻饼碎屑。她看着这四个风格迥异却又无比熟悉的身影,忽然觉得心中某个紧绷的弦悄然松了。或许正如苏念辞说的,棋入人心,落子无悔——而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这四颗星辰纳入生命的版图。
“明日去马场,”她起身拂袖,指尖依次掠过四人的衣袖,“苏卿替我挑马,墨尘护驾,逸风带酒,艾尔迦——”她看着他腕间的波斯银镯,“便弹你的胡琴吧。听说大宛马听得懂音律。”
殿外月色如水,夜莺开始唱第三支曲子。慕容卿璃走在最前面,听着身后四人的脚步声——楚墨尘的沉稳、苏念辞的清浅、张逸风的豪迈、艾尔迦的悠扬,竟渐渐合着她的心跳,踏出一曲独一无二的宫闱情丝。她忽然明白,有些感情不必言说,有些羁绊早已深种,如同这御花园的百年古梅,历经风雨,终会在春日绽放出最动人的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