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商若棠擎着青竹油纸伞,伞面绘着的水墨兰草被雨水洇开淡淡水痕。她指尖捏着食盒提梁,藕荷色裙摆掠过廊柱下的青苔,银线绣的卷云纹在暗影里若隐若现。伞骨轻晃,坠着的夜光兰流苏发出细碎声响,与木廊下滴落的雨珠合奏出清越韵律。
她忽而驻足,抬眸望向廊外飘摇的雨幕,鬓边步摇的珍珠随动作轻颤,映得眼尾的朱砂痣愈发娇艳。食盒里的蜜饯香气混着药香漫出,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开暖融的气息,恍惚间似要将这满院秋意都烘得柔软起来。
商若棠垂眸盯着食盒上凝结的水珠,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素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食盒边缘,油纸伞倾斜的角度恰好遮住泛红的耳尖,唯有脖颈间露出的一截肌肤,在雨幕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伞骨上缀着的夜光兰银饰随步伐轻晃,发出细碎的叮咚声,与她腕间的玉镯相和。她忽然抬头望向陆瑾康房间的窗棂,目光透过雨帘变得柔和,唇角微扬的弧度里藏着不自知的关切,恰似水墨画卷里洇开的一点暖色。
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水洼。陆瑾康养伤的西厢房飘来苦涩的药香,陆瑾康歪在软垫上,绷带松松垮在肩头,露出半截锁骨处未愈的伤口。他有气无力地扯着被子一角,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漆黑的眼眸湿漉漉地盯着门口,见商若棠始终未出现,索性抓起枕边的软垫砸向屏风,震得药碗里的苦汁都溅了出来。
“整个京城都知道商姑娘心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渍染红了绷带,却还不忘斜睨着门,咬牙切齿道:“小蝴蝶再不来,我定要...”尾音消散在沙哑的喘息里,像只炸毛后又泄了气的困兽。
商若棠刚掀开竹帘,便看见陆瑾康原本半阖的眼睛瞬间亮起,苍白的脸上绽放出比春日暖阳更耀眼的笑。他猛地撑起身子,却因动作太急扯到伤口,闷哼一声又跌回软垫,可笑意分毫未减,伸出缠着绷带的手,像讨要糖果的孩童般朝商若棠晃了晃:“我就知道小蝴蝶舍不得我。”说话间还故意咳嗽两声,虚弱的模样带着几分刻意,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愿移开 ,仿佛要将多日未见的遗憾全补回来。
陆瑾康随即又懒洋洋的抱怨起来:“要是小蝴蝶再不来呀,我这伤怕是要疼进骨子里去了,再也好不了了。”
商若棠无奈地抿起唇角,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缠着绷带的手背,嗔怪道:“再这么折腾,伤口又要裂开了。”她将食盒里的蜜饯递到他面前,玉骨折扇敲了敲他不安分晃动的脚踝,“明明自己疼得直冒冷汗,还逞强。尝尝这个,能压住药苦味。”说着抽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他额角因用力沁出的薄汗,眼波流转间尽是藏不住的心疼。
榻上的陆瑾康斜倚软垫,绷带缠着半边肩膀,苍白的脸上却挂着得逞的笑。指尖触到他发烫的额头。
隔壁传来的对话声让宋明珏握着书卷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在竹纸上压出深深的褶皱。他别过脸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将涌到嘴边的苦涩尽数咽下。裹着纱布的掌心传来隐隐刺痛,却比不上心口蔓延的钝痛。
良久,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垂眸继续翻动书页,可字句在眼前模糊成一片。直到商若棠的脚步声临近,他才慌乱地将染血的袖口往袖中藏了藏,努力扯出一抹平静的笑,声音却比往日更沙哑:“你来了。”商若棠正要起身查看,院外突然传来陌生的脚步声,玄色绣金线的衣摆率先映入眼帘。
余麒临倚在雕花门框上,金丝绣着云纹的广袖慵懒垂下,指尖绕着翡翠扳指轻轻转动。他眉眼微弯,噙着三分笑意,可眼底却凝着寒潭般的冷意,像蛰伏的毒蛇打量猎物般扫过屋内三人。手中折扇轻敲掌心,发出“哒哒”声响。
尾端镶嵌的红宝石在阴雨中泛着妖异的光,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深邃:“这般鹣鲽情深的场面,倒让本公子成了不速之客。”话音未落,袍角已沾着廊外的雨雾,缓缓踏入屋内。
\"商姑娘好雅兴。\"余麒临执扇而立,金丝镶边的广袖扫过门框,眼底笑意却不达分毫,\"听闻陆小王爷与宋将军重伤,特来探望,不想竟在此遇见姑娘。\"他伸手欲接商若棠手中的药碗,腕间翡翠扳指折射冷光。
陆瑾康猛地撑坐起身,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却仍强撑着将商若棠护在身后:\"我府中的药,可不劳外人操心。\"宋明珏不知何倚在门边,藏青长袍松垮地挂在肩头,半敞的领口处渗着暗红血渍,绷带缠裹的手臂无力垂下。
他下颌紧绷,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冷硬,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死死盯着余麒临的一举一动。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腰间的鎏金软剑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出鞘。
潮湿的发梢垂落在眉骨,混着雨水滑过冷峻的侧脸,在下巴凝成水珠坠落,更衬得他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肃杀之气。未愈的伤口渗出的血迹晕染了领口,他握剑的手微微收紧,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余麒临的一举一动。
商若棠握紧药碗,玉骨折扇轻敲桌案:\"三位,还是留着力气好生将养吧。\"她侧身避开余麒临的阻拦,将温热的药汤分别递到陆瑾康与宋明珏手中,扇面上\"曲棠池\"的墨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这场看似平静的探望,终究还是泛起了不寻常的涟漪。
余麒临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陆瑾康绷直的脊背骤然松懈,半撑在软垫上的手臂却仍在微微发抖,绷带被冷汗浸透,洇出大片暗红血渍。他咬着牙偏头咳出带血的碎沫,却还不忘朝余麒临离去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沙哑道:“算你识相……”苍白的脸上满是逞强后的虚弱。
宋明珏藏在袍中的手指终于松开剑柄,掌心的血痕混着冷汗滑落,在藏青衣料上晕开深色痕迹。他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杀意,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目光却始终锁在商若棠的背影上,声音低沉而压抑:“无事便好。”
商若棠握着药碗的指尖微微发白,玉骨折扇还保持着展开的姿势,扇面的墨兰在风中轻轻颤动。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身时扬起一抹浅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安抚:“先把药喝了,伤口可经不起折腾。”只是那抹笑意未达眼底,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余麒临的折扇轻叩掌心发出清响,眼中笑意愈发深邃:“陆小王爷这副护食模样,倒叫人想起北疆那批咬人的孤狼。”他故意拖长尾音,余光扫过宋明珏紧绷的下颌线,“不过宋将军这般病弱,若再遇刺客,商姑娘可要分身乏术了。”
陆瑾康扯动嘴角露出森然笑意,绷带下渗出的血珠顺着锁骨滑进衣襟:“余公子若想较量,改日我定奉陪。”他突然剧烈咳嗽,染红的帕子攥得死紧,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只是现在...还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陆瑾康剧烈的咳嗽声撕裂空气时,商若棠几乎是瞬间转身,玉骨折扇“啪”地合拢,她伸手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顺着他的脊背,声音里满是焦急:“别硬撑着!药还温着,快喝些压一压。”低垂的睫毛下,眼尾泛起水光,掌心不自觉攥紧了他染血的衣袖。
宋明珏原本紧绷的身躯骤然前倾,藏青长袍下的伤口又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陆瑾康泛白的唇色,握剑的手松开又握紧,喉结滚动两下,最终只是别过脸去,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声音低得像是说给自己听:“逞什么强......”
余麒临却悠然转着手中折扇,翡翠扳指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他倚在门框上挑眉轻笑,眼底尽是玩味:“陆小王爷这病弱美人的模样,倒真是我见犹怜。不过这咳血的架势,莫不是撑不了多久了?”话音未落,商若棠骤然回头,冰冷的眼神如淬了毒的箭矢般射向他,折扇重重拍在案几上发出巨响,惊得檐角雨珠簌簌坠落。
“余公子既是来探病,便该懂些规矩。”她眼波流转间冷意乍现,腕间玉镯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再敢拿他们的伤说事,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商若棠玉骨折扇拍案的脆响惊得烛火骤颤,陆瑾康原本因咳嗽而苍白的脸瞬间泛起病态的潮红,眼中燃起炽热的光。他强撑着坐直身体,缠着绷带的手死死攥住床单,嘴角扬起张扬又得意的笑:“说得好!小蝴蝶就该这般厉害!”沙哑的嗓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骄傲,仿佛被维护的不是自己,而是无上荣光。
宋明珏望着她挺直的脊背,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松开,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半月形的血痕。他紧绷的下颌线终于舒缓,唇角不可察觉地勾起一丝弧度,眼底翻涌的暗流化作温柔的涟漪。夜风卷着细雨拂过他未愈的伤口,却不及此刻心间泛起的暖意,低声呢喃道:“......还是老样子。”
屋内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余麒临突然仰头大笑,玄色衣摆扫过满地药渣:“好好好,商姑娘护短的性子,倒比传闻中更有趣。”他后退半步躬身行礼,翡翠扳指擦过商若棠衣袖,“改日再来讨教。”转身时故意撞开虚掩的窗。
余麒临转身时,玄色衣摆如墨云翻涌,翡翠扳指最后一次折射冷光。商若棠玉骨折扇仍横在胸前,指尖泛白却纹丝不动,望着他背影的眼神冷若寒霜,腕间玉镯随着微颤的身躯轻响,似在压抑未散尽的怒意。
宋明珏倚着门框缓缓站直,藏青长袍下渗出的血迹在烛光中愈发刺目,他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手背到身后,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着余麒临的一举一动,握剑的手悬在剑柄上方,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余麒临折扇轻点肩头,步伐从容却暗藏锋芒,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屋内三人的底线。他故意放缓脚步,在跨过门槛时侧头轻笑,眼尾挑起的弧度带着挑衅:“商姑娘的待客之道,在下记下了。”声音拖着长调消散在雨幕中,留下满室紧绷的气息。
秋雨裹挟着寒气灌入,烛火猛地摇曳,将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扭曲而漫长。
待余麒临的脚步声彻底消散在雨幕中,商若棠肩头紧绷的线条才骤然松懈。她转身时玉骨折扇轻颤,发间的夜光兰步摇随着急促的步伐晃出细碎光影,径直朝着倚在门边的宋明珏走去。“伤口又渗血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埋怨,指尖已经轻轻按住他锁骨处晕开的暗红血渍,温热的掌心透过单薄的衣料,惊得宋明珏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藏青长袍顺着肩膀滑落半寸,露出绷带下狰狞的伤口。“无妨。”喉结艰难地滚动,他别过脸不敢与她对视,余光却瞥见她蹙起的眉尖和眼底化不开的担忧。商若棠不由分说地牵起他染血的手,腕间玉镯撞出清响:“还说没事?连止血的药都没换!”说着便要解他衣襟查看伤势,全然没注意到少年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得通红。
陆瑾康在榻上发出不满的轻哼,扯动伤口闷哼一声:“小蝴蝶,我的伤更疼呢!”然而商若棠头也不回,玉骨折扇反手敲在案几上:“先管好你自己!”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却始终专注地替宋明珏整理着凌乱的绷带,指尖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宋明珏垂眸望着她专注的眉眼,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尽数被压下。绷带下的伤口突突作痛,却比不过此刻心跳震得胸腔发麻。他抿紧薄唇,任由她微凉的指尖擦过皮肤,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温柔。
当她温热的掌心覆上伤口换药时,他猛地偏过头,耳尖烧得通红,藏青衣袖垂落下来,恰好遮住泛红的眼角。“不用...这么麻烦。”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局促,可攥紧的拳头却出卖了他——掌心的汗意正不断渗进染血的绷带里。
商若棠头也不抬,玉骨折扇轻敲他的手背以示警告:“都伤成这样了还嘴硬。”指尖动作不停,利落地撒上金疮药,裹绷带的手法带着经年累月的熟练。察觉到他紧绷的身躯,她忽然抬眸,眼波流转间含着三分嗔怪七分关切:“你总把自己当铁打的不成?”
话音未落,她忽然伸手抚上他发烫的耳尖,似笑非笑道:“怎么耳朵比伤口还红?难不成是嫌我手凉?”玉镯随着动作轻晃,清脆声响里,她俯身吹了吹刚包扎好的绷带,温热气息拂过颈侧:“好了,再逞强下次可不管你了。”
陆瑾康猛地从榻上撑起身子,绷带滑落至臂弯也浑然不觉,苍白的脸上泛起恼意:“宋明珏!你故意装可怜骗小蝴蝶!”他剧烈咳嗽着,染红的帕子甩在软垫上,“明明我伤得更重!”说罢又躺回榻上,用没受伤的手捂着胸口,闷声闷气地嘟囔:“小蝴蝶都不来哄我......”尾音带着撒娇的意味,还偷偷掀开眼皮观察两人的反应,见商若棠仍专注在宋明珏身上,气得抓起枕头砸向床边的屏风,震得药碗叮当作响。
宋明珏耳尖愈发滚烫,下意识偏头躲开她的触碰,藏青衣袖却被商若棠一把揪住。“别动。”她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指尖轻轻将他耳后碎发别到耳后,“伤口再裂开,有你好受的。”察觉到少年紧绷如弦的身体,她突然凑近,温热呼吸扫过他泛红的耳垂:“怎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商若棠转身拾起案上凉透的药碗,余光瞥见陆瑾康炸毛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笑意。玉骨折扇轻点他额头:“再闹药就凉了。”她舀起一勺汤药吹凉,先递到宋明珏唇边,又转身喂向榻上气鼓鼓的陆瑾康,“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语气虽嗔怪,眼底却满是温柔。
宋明珏浑身僵硬如被点穴,眼睁睁看着她将药勺递到自己唇边,喉结滚动着却怎么也张不开嘴。直到药香萦绕鼻尖,他才如梦初醒般别过脸,沙哑道:“我、自己来。”话音未落,却因抬手时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绷带下新换的金疮药蹭到衣领,洇出小片浅黄。
他垂眸盯着她指尖绕着的药勺,余光却瞥见陆瑾康气呼呼的模样,莫名觉得喉间发紧。最终咬牙接过药碗,滚烫的汤汁咽下时烫得舌尖发麻,却比不上她指尖擦过他掌心时的温度。碗底残余的药汁晃出涟漪,倒映着她鬓边晃动的夜光兰,恍惚间竟让他想起战场上那朵在血泊中绽放的无名野花。
商若棠见宋明珏接过药碗,并未强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喝药时烫得舌尖发麻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慢些喝,又没人跟你抢。”
待宋明珏喝完药,她接过药碗放在一旁,又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轻轻为他擦拭嘴角残留的药渍,动作轻柔而自然,仿佛这是她做过无数次的事情。手帕擦过宋明珏的唇角时,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肌肤,感受到他微微一颤,她抬眸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一丝调侃:“怎么,还是这么怕我?”
随后,她又转身走到陆瑾康身边,拿起另一个药碗,同样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凉后递到陆瑾康嘴边,柔声道:“来,把药喝了,喝了病才能好得快。”眼神中满是关切,与看向宋明珏时的温柔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