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外,大顺军的伏击阵地之上。
镇守“襄京”的大将谢应龙,居高临下,看着山谷中那支被自家兵马用箭雨和滚木礌石切割得七零八落、已然阵脚大乱的明军,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笑容。
他原本对左良玉这支号称数十万的“官军”还存着几分谨慎。毕竟,左良玉此人虽然名声狼藉,但也曾在武昌城下,将不可一世的“八大王”张献忠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遁入四川,也算是一时之雄。他麾下的“左营”,亦曾有过赫赫战绩。
然而,今日一战,开局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自己这边伏兵四起,那所谓的“官军”,除了最前方左良玉的嫡系家丁尚能勉强抵挡片刻外,其余那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或是被裹挟而来的地方卫所兵,几乎是一触即溃!甚至比流民组成的队伍还要不堪!这些“外军”的率先溃散,更是彻底拖垮了左营本就不高的士气!
“哼!” 谢应龙看着下方那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的明军,冷笑着对身旁的副将调侃道,“这就是威震湖广的左营?我还当他们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呢!如今看来,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一群只会抢掠百姓的兵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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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左良玉麾下的“左营”,早已不复当年大破张献忠时的荣光。连年的征战、缺饷、以及主帅本人的跋扈与军纪的败坏,早已将这支军队的精气神消磨殆尽。此刻,在谢应龙精心布置的伏击之下,又兼有其他“友军”望风而逃,左营的溃败,几乎是注定的。
大顺军的士兵们,见官军如此不堪一击,士气更是高涨!他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呐喊着,从山坡上、密林中冲杀出来,趁着官军阵型大乱、士气全无之际,展开了凶猛的追击和分割!
“杀狗官兵!”
“捉拿左良玉!”
“金银财宝,美女女子,都是我们的了!”
谢应龙见状,更是意气风发!他亲自拔出佩刀,一马当先,带领着麾下最为精锐的“襄阳老营”,也加入了追杀的行列!大顺军的士兵们,如同饿狼扑食般,兴奋地追逐、砍杀着那些四散奔逃的官军,并毫不客气地搜刮着他们身上和丢弃的辎重中的金银财物。一时间,战场之上,呼声震天,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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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左营全线崩溃,即将被大顺军彻底淹没之际,左营副将马士秀,这位素来以勇猛着称的悍将,却不甘心就此败亡!他看着身边那些如同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的溃兵,气得目眦欲裂!他猛地勒住马头,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对着那些溃兵厉声怒斥:
“站住!都给老子站住!不准跑!”
“还他娘的是不是大明的兵?!是不是左帅的兵?!”
“平日里抢起百姓来一个个比谁都凶!今日见了真贼,就他娘的只会逃命吗?!”
他声嘶力竭地号召着:“弟兄们!别慌!闯贼不过一两万乌合之众!咱们还有十几万大军!怕他个鸟?!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结阵!反击!跟老子杀回去!!”
马士秀的勇悍和那句“咱们还有十几万大军”的虚张声势,竟真的起到了一些作用!一些原本已经吓破了胆的左营老兵,被他重新振奋起了几分士气!他们下意识地聚拢在马士秀的身边,勉强结成了一个小小的阵型,暂时遏制住了全面崩溃的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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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之中,同样在拼命逃窜的左良玉,也看到了马士秀的举动。他心中闪过一丝羞愧,也涌起一股困兽犹斗的戾气!“好!马士秀说得对!老子……老子还没输!!” 他也开始试图约束残部,准备效仿马士秀,背水一战!
就在此时,侧翼突然杀出一支装备相对齐整的官军!为首一将,正是之前在左良玉帐下,因直言不讳而与其发生冲突的黄州总兵马爌!他竟没有选择逃跑,反而率领着本部兵马,在关键时刻,突然折返回来,支援左良玉!
“左良玉你个混账东西!” 马爌一边挥刀砍杀着冲上来的大顺军士兵,一边对着左良玉怒骂道,“看看你带的这些好兵!若不是老子的黄州营还没死绝!你今日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行动上,却毫不犹豫地与左营残部并肩作战,共同抵御大顺军的追击!其刚直勇猛的本色,显露无疑!
左良玉此刻也顾不上与马爌计较,见有生力军加入,精神一振,立刻与马爌、马士秀二人联手,整合残余兵力,准备发动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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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位悍将的带领下,数千名被逼到绝境的官军残部,竟真的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如同受伤的猛虎,向着追击而来的大顺军前锋,发起了决死的反击!
大顺军的前锋部队,多为新募流民,又因追击过于顺利而有些轻敌冒进,阵型早已散乱。面对官军这突如其来的、不要命的反扑,他们猝不及防之下,竟被打得连连后退,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溃逃!
官军的反击,初见成效!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击溃了大顺军的非主力部队,是回光返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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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之上,亲自带队追击的谢应龙,很快便察觉到了前方的战况有变!他发现自己派出去追击的前锋部队,竟然……竟然被官军打退了?!
“废物!” 他怒骂一声,“这点残兵败将都收拾不了!” 他立刻下令,命自己麾下最为精锐的、由襄阳本地青壮组成的“襄阳老营”,火速回援!
然而,他之前为了扩大战果,追击过深,此刻想要从山坡下的平地回援山谷中的主战场,不仅受地形限制,更需要重新整队,一时之间,竟无法快速增援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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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之上,左良玉看到大顺军的攻势稍缓,似乎有整顿的迹象,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他想趁着这个空隙,进一步扩大反击的势头,彻底打乱大顺军的部署,重振官军的士气!他甚至幻想着,一旦打出真正的胜势,那些先前溃散的官兵,或许……或许还会折返回来助战?!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全线反攻,做最后一搏之时——
一个令他目眦欲裂、也彻底绝望的场景,发生了!
他那个平日里被他寄予厚望、此刻本应与他并肩作战的宝贝儿子——左梦庚,在看到大顺军主力似乎有回援迹象、以及战场上那血腥惨烈的景象之后,竟……竟被吓破了胆!他二话不说,拨转马头,带着他身边那数百名同样贪生怕死的亲兵家丁,第一个……带头溃逃了!!
“逆子!!” 左良玉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从马上栽下来!
左梦庚这一逃,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那些好不容易才被马士秀和马爌鼓舞起来、勉强聚拢在一起的官军残部,在看到主帅之子都带头逃跑之后,哪里还有半分再战之心?!瞬间,军心再次崩溃!而且是比第一次更加彻底、更加无可挽回的全面大崩盘!
更令人发指的是,那左梦庚在慌不择路的逃跑过程中,为了给自己杀开一条血路,竟不分敌我,对着那些挡在他前面的、同样在溃逃的友军,也是一阵胡砍乱杀!其荒唐无能、怯懦自私的嘴脸,暴露无遗!
一旁的马爌看着这荒诞的一幕,气得破口大骂:“呸!杀起自己人来这股狠劲,要是用在杀贼寇身上,何至于有今日之败?!真是……虎父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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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看着自己那如同见了鬼一般、仓皇逃窜的儿子,又看了看身边那些再次作鸟兽散的官兵,心中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化为了一股深深的、彻骨的绝望和……无言的悲哀。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大局已不可挽回。
面对这再次降临的、与朱仙镇如出一辙的惨败,他除了狼狈逃回武昌老巢之外,似乎……已别无选择。他甚至已经能够预感到,此番大败之后,京师那位年轻的、手段酷烈的皇帝,会将所有的罪责,都毫不留情地,扣在他的头上……
“罢了……罢了……”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疲惫与认命的叹息,在少数亲兵的护卫下,也加入了南逃的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