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奇瑜在保定府接到那道令他匪夷所思、命其抽调宣府、大同两镇主力北上京师、准备远征塞外朵颜三卫的圣旨时,他麾下数万乃至近十万兵马的大规模调动,自然也瞒不过李自成遍布在山西、河北一带的探马眼线。
这些零星却又指向明确的情报,如同雪片般汇集到了当时正驻扎在宁武关外的李自成大营之中!
“报——!大王!明军宣府、大同两镇主力,正向京师方向大规模集结!人数……人数至少在五万以上,甚至可能接近十万!”
“报——!大王!京师方向传来消息,说明廷正在筹措粮草、调集军械,似有大举用兵之意!”
李自成听着这些情报,原本就因宁武关久攻不下、以及南路刘芳亮兵败固关而显得有些焦躁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明军……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那狗皇帝在良乡、宣府侥幸得胜之后,便得意忘形,想要趁此机会,集结主力,与我大顺军在宁武关下,进行一场战略决战?!
他心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立刻下令:“传朕旨意!召集所有在营王侯、将军、丞相、军师,速至中军王殿议事!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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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顺军的中军王殿之内,气氛凝重。李自成高坐帅位,底下,汝侯刘宗敏大马金刀地坐在首位,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平南侯田见秀、德安侯谷英、以及李锦等一众大顺军核心将领,也已陆续到场。
刘宗敏似乎根本没把这军情紧急会议当回事,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还与身旁的将领大声说笑着什么,完全不顾礼数。田见秀和高一功见状,都微微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碍于刘宗敏的权势和李自成的“纵容”,也未敢当众发作。
还是丞相牛金星轻咳一声,上前打了个圆场:“诸位将军,大王召集我等前来,必有要事相商,还请肃静。” 李自成也适时地一拍桌案,沉声道:“都给咱安静!听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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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殿内安静下来,李自成才将刚刚收到的、关于明军大规模调动的情报,向众人披露。“诸位,咱刚刚得到消息,明廷狗皇帝,正在京师附近,大规模调集宣府、大同两镇的兵马,号称十万!其意图不明,但来者不善!你们都说说,这狗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怕他个鸟!” 刘宗敏第一个跳了起来,粗声大气地嚷道,“大王!明军主力,不过是些土鸡瓦狗!去年不是还被咱们打得满地找牙吗?!依我看,这狗皇帝定是被咱们围困宁武关,逼急了!想跟咱们拼命!末将请命!愿亲率二十万大军,或北上直取宁武,与那周遇吉决一死战!或……干脆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困宁武,另一路则东出固关,席卷真定、保定,直捣京畿!看那狗皇帝还如何嚣张!” 他依旧是那副好勇斗狠、主张猛打猛冲的做派。
然而,军师宋献策却立刻出班反对:“大王三思!刘将军此言差矣!宁武关城坚墙高,周遇吉又是个死脑筋,拼死据守。去年我军号称百万之众,尚且在此坚城之下,耗费数月,损兵折将,都未能攻破!如今我军新败于南路,粮草不济,士气亦非最佳,岂能再强攻宁武,徒增伤亡?至于东出固关……” 他摇了摇头,“陈奇瑜那老匹夫,刚刚收复固关、保定等地,必然已有重兵防备,我军若贸然东出,更是凶险万分!此议……太过莽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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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刘宗敏与宋献策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平南侯田见秀,忽然出班奏道:“大王!诸位!臣……刚刚收到一条从京师内线传来的、尚未完全证实的绝密消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田见秀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据密报称……明廷此次大规模调兵,其目标……并非我大顺军!”
“什么?!” 李自成和众将都是一愣。
“他们的真正目标,” 田见秀一字一句地说道,“据说是……塞外的……朵颜三卫蒙古部落!那狗皇帝,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想趁着我军与周遇吉在宁武关对峙、以及建奴主力北返、关外空虚之机,出兵塞外,去攻打那些早已归附大清的蒙古人!说是要……开疆拓土,建不世之功!”
此言一出,整个王殿之内,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狂笑!
“哈哈哈哈!好!好个狗皇帝!真是……真是昏了头了!” 李自成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从帅位上站起,脸上充满了狂喜之色!“他竟然……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去招惹那些蒙古人?!简直是自寻死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他兴奋地来回踱步:“如此说来,他抽调宣府、大同两镇的精锐兵马北上,那他整个西北防线,岂不是……空虚无比?!这……这不正是我等摆脱宁武困局、挥师北上、直捣京师的绝佳良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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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牛金星和宋献策:“二位丞相!依你们之见,朕是否当抓住此等天赐良机,尽起大军,再图北伐,直捣燕京?!”
牛金星闻言,立刻躬身拜倒,满脸谄媚地说道:“大王圣明!此乃上天赐予我大顺一统天下之良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今明军主力北调塞外,其京畿后方必然空虚!正是我大顺军一鼓作气,席卷燕赵,夺取天下的最佳时机啊!” 他毫不犹豫地附和了李自成的主战之意。
然而,军师宋献策的脸上,却依旧充满了忧虑。他再次出班,语气沉重地说道:“大王!万万不可!此事……疑点甚多!臣有三忧,请大王三思!”
“其一,所谓明军北征朵颜,其消息来源是否可靠?是否是明廷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用以引诱我军出击的‘内应’之计?” “其二,即便消息属实,然皆为内线传闻,未经我军探马证实。战场之上,虚虚实实,岂可凭空穴来风便轻举妄动?” “其三,我军新败于南路,宁武又久攻不下,将士疲惫,粮草匮乏。若此时贸然倾巢北上,万一……万一再中了明军的伏兵之计,重蹈了刘芳亮在良乡、固关的覆辙,则我大顺……危矣!!”
宋献策这番话,可谓是老成谋国之言,句句切中要害。
然而,此刻早已被“天赐良机”冲昏了头脑的李自成,哪里还听得进这些逆耳忠言?!他脸色一沉,对着宋献策怒斥道:“宋先生!你怎么回事?!平日里足智多谋,今日却为何一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是被明军打怕了不成?!”
牛金星见状,立刻抓住机会,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地说道:“大王息怒!宋军师也是老成持重,只是……思虑过多了些,不免显得有些……嗯……胆小怕事罢了。大王雄才大略,天命所归,岂是常人所能揣度?还请大王……宽恕宋军师这一时之失言。” 他明着是劝解,实则是在贬低宋献策,抬高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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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献策看着眼前这君臣“和谐”的一幕,听着李自成那毫不掩饰的斥责和牛金星那阴阳怪气的“劝解”,心中充满了悲凉和绝望!他知道,自己的一片忠心,一番苦劝,终究是……付诸东流了。
他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和哀求:“大王!臣一片赤胆忠心,所思所虑,皆为我大顺江山社稷啊!还请大王……三思!三思而后行啊!切莫要因一时之见,而误了全局啊!” 他痛心疾首,感叹李自成在经历了连番的胜利之后,也渐渐变得刚愎自用,再也听不进不同的意见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李自成那不耐烦的挥手,以及殿内其他将领们或沉默不语、或随声附和牛金星的权谋之言。就连一向还算稳重的田见秀,此刻看着宋献策那孤立无援的模样,虽然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却也未敢再开口为其辩解。
宋献策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大顺的朝堂之上,那股曾经还算存在的、能够容纳不同声音的“清明”之风,似乎……已经彻底被这种武断专行、急功近利的主战狂热所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