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顶大帐之内,气氛依旧凝重。乌尔迈汗王和他麾下的兀良哈头领们,在经历了冯铨先前那番关于明军大捷、建奴败退的“惊人”言论的冲击之后,虽然心中的疑虑和戒备并未完全消除,但原本那份根深蒂固的绝望和对建奴不可战胜的恐惧,却已然悄然动摇。
冯铨看着乌尔迈那阴晴不定的脸色,知道火候已到七八分,是时候抛出更具体的、也更具诱惑力的条件了。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睿智:
“大汗,纵观我中原王朝与周边部族之交往历史,其态度与结局,大致可分为三类。”
他伸出手指,缓缓说道:“其一,朝鲜式。如朝鲜李氏王朝,自太祖高皇帝册封以来,二百余年,始终恭顺事大,心向天朝。即便其国中偶有权臣作乱、国王昏聩,只需天朝一道旨意,便可拨乱反正,甚至废立国王,以保其国祚延绵。此乃上邦施恩、下国尽忠的典范,可共享太平。”
“其二,日本式。” 冯铨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警惕,“如那东海之倭国,始则派遣唐使,学习我中华之典章文物,待其羽翼稍丰,便生觊觎之心,妄图侵我疆土,挑战天朝。此辈心怀叵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得不防,亦不得不……时时敲打!”
“其三……” 冯铨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乌尔迈,也扫过帐内所有兀良哈头领,“便是那建州女真!此辈起于白山黑水,沐猴而冠,窃据辽东,竟也敢妄称‘大清’!他们鼠目寸光,只知杀戮与劫掠,对我中华上国之文化、制度,非但不思学习,反而心怀一种源于极度自卑的、毁灭性的扭曲仇恨!此乃虎狼之辈,蛇蝎之徒!与此辈,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这番话,巧妙地将兀良哈部与“朝鲜式”的忠诚相联系,将建奴归为必须消灭的“仇寇”,其用意不言自明。
冯铨继续道:“大汗,辽左故地,包括那建州女真如今盘踞的所谓‘盛京’,自古便是我大明神圣疆土!如今虽暂时被宵小窃据,但陛下已有明旨,终将尽复旧疆!届时,大汗与贵部族人,将何去何从?”
他抛出了一个看似充满善意、实则步步为营的选择:“陛下圣恩浩荡,已为贵部预设两条光明前途:其一,若大汗不弃,愿率部众内迁,朝廷可于长城之内,择水草丰美、土地肥沃之安稳州府,重新划设牧场,安置贵部所有族人!所有迁徙所需之衣食住行、牛羊马匹损失之补偿、乃至日后生计所需之农具、种子、铁器、盐茶布匹,皆由朝廷一力承担,绝不让归附之勇士,再受冻馁之苦!”
“其二,” 冯铨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鼓动,“待将来我大明天兵扫平建奴,光复辽东之后,陛下亦可准许大汗率部,荣归建州故地,重建家园!届时,贵部将作为我大明在辽东的重要屏障,世代镇守,永享太平富贵!”
“说到底,” 他看着乌尔迈,语气变得更加诚恳,“汉人重诺守信,一言九鼎!中原文化繁荣昌盛,百姓生活安稳富足,远非这苦寒草原、朝不保夕的日子可比!我知草原勇士,性情粗犷豪迈,然安居乐业,儿孙满堂,亦是人之常情。陛下所开出的条件,皆是为贵部长远之计,为子孙后代万世之基!大汗,您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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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迈听着冯铨这番话,心中确实是起了波澜,难以平静。内迁中原,与汉人同化,享受安稳生活?或是重返故土,重建家园,成为大明在辽东的屏障?这两个选择,听起来都充满了诱惑,都远比现在寄人篱下、时刻担心被建奴吞并的处境要好上千百倍!尤其是那句“衣食住行由朝廷承担”,更是直接戳中了他和所有兀良哈部族人心中最深切、也最渴望的痛点!
但他毕竟是在这残酷的草原上,挣扎求生了数十年的部落首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对大明抱有天真幻想的年轻人了。他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地逼视着冯铨:“冯大人!你莫要再给本汗画这些看得见摸不着的大饼了!本汗征战一生,只信奉一个道理:天下,从来就没有白白掉下来的好处!你们大明皇帝,为何突然对我兀良哈如此‘好心’?他到底要我们付出什么?!要我们做什么?!”
“若本汗真的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率部归明,惹怒了多尔衮那条疯狗,他调集八旗铁骑前来征讨,你们大明皇帝,真能像你说的那样,派兵来保我兀良哈部族周全吗?!还是会像当年对待我父汗那般,坐视我等被建奴的铁蹄无情屠戮?!”
“就算我们侥幸内迁成功,他日大明若真的中兴稳固,不再需要我们这些‘塞外异族’来充当屏障了,会不会又像对待历史上那些归附的部族一样,寻个由头,将我们随意驱逐出境,再次让我们这些兀良哈的子孙,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乌尔迈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般,句句都充满了血泪的教训和对大明朝廷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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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乌尔迈这饱含血泪的质疑,冯铨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丝毫慌乱或不耐。他静静地听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大汗所虑,合情合理。陛下对此,亦早有预料。空口许诺,确实难以取信于大汗和兀良哈的勇士们。故此,陛下特命下官,向大汗转达我大明朝廷三项正式的、可以写入国书、昭告天下的承诺与条件!”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大明官服,用一种极其庄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宣布道:
“其一!若大汗愿率部归明,大明朝廷将在山海关以西、蓟州以东、喜峰口以南之丰润、玉田一带水草丰美之地,正式划设‘大明兀良哈镇’!下辖左、右、前、后、中、幼六卫军民指挥使司,并配套修筑六座坚固城池!镇内之一应军政要务,皆由大汗您及贵部自行推举之同知、指挥等得力官员管理!此镇暂隶属于蓟州镇黄得功将军节制,其行政民事归顺天府备案,军务则由五军都督府及兵部共同备案管辖,确保名正言顺!” 这几乎是在京畿的肘腋之地,给了兀良哈部一块高度自治的、水草丰美的崭新封地!
“其二!贵部所有族人迁入‘兀良哈镇’之后,须立刻由双方官员共同主持,编丁造册,详细统计人口与牲畜数目,正式纳入我大明王朝的户籍黄册管理。自此之后,所有兀良哈部之军民百姓,与我大明汉民,在赋税、徭役、法律等一切国家制度面前,一视同仁!绝无任何歧视与苛待!” 这给予了他们正式的、平等的国民待遇和法律保障。
“其三!大汗您本人,以及帐下所有为首的头领、战功卓着的勇士,凡在此次归明反正、以及日后抗击建奴、平定内乱作战中立有功勋者,朝廷将按照其现有在兀良哈部中的职位等级和实际立下的功劳大小,正式授予相应的大明武将官阶品级,颁发朝廷认可的诰命敕券!其应得之薪俸、赏赐、田产等一切待遇,皆与我大明各级文武官员、功勋将士完全相同,由户部按时足额发放,绝不拖欠分毫!” 这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和未来的晋升通道问题。
冯铨深知,这三条具体而优厚到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条件,每一条都远超他临行前崇祯皇帝口头授权的范围。这是他根据一路行来的观察、对乌尔迈心思的反复揣摩、以及对当前局势的判断,临场做出的“大胆发挥”!他就是要用这种“进来容易,出去难”的策略,用最直接、最丰厚的利益,先将乌尔迈和整个兀良哈部,彻底“绑”上大明王朝这辆正在艰难重启的战车!他坚信,只要能成功招抚这支重要的塞外力量,为大明在北方争取到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和屏障,这份“天大的功劳”,足以让陛下事后追认他今日这些“擅专”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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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迈听完这三条“正式条件”,看着冯铨那双充满自信和诚意的眼睛,心中的震惊,早已无以复加!这……这条件也太优厚了吧?!简直是……将整个兀良哈部的未来,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当帖!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他依旧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保持着最后的警惕。他盯着冯铨,沉声道:“冯大人!不要再说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好处’了!本汗只想知道,我们要付出什么?你们的皇帝,对我们兀良哈部,到底有什么具体的要求?!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世上,绝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美事!”
“本汗的部族,历经磨难,一心只想南迁,只求能有一个真正可以安身立命之所,不再担惊受怕!不再日后被你们大明朝廷,当作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随意清算、随意驱逐!冯大人,你们的大明皇帝,能给我们一个……一个让我们兀良哈子子孙孙,都能永世安稳的保证吗?!” 这才是他最核心的诉求!一个真正稳定、能够世代传承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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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铨看着乌尔迈眼中那深深的戒备、强烈的渴望、以及对未来的那份难以掩饰的忧虑,知道,是时候抛出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具分量的“王牌”了!这张牌,或许有些行险,但却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够彻底打消乌尔迈所有顾虑,并将其与大明王朝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终极手段!
他再次深施一礼,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缓缓说道:“大汗!为彰显我大明皇帝陛下与兀良哈部永结同心、世代友好、绝无反悔之最大诚意与决心!陛下……在下官离京之前,曾私下嘱托下官,若大汗确有归附之心,则……陛下还有一议!此议,亦是……一份足以彪炳史册的、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无比地说道:“陛下听闻,大汗有一爱女,闺名唤作托娅,年方十八,不仅有闭月羞花之貌,更能文能武,骑射皆精,聪慧过人,乃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至今尚未婚配。”
“陛下……陛下圣意,愿以天子之尊,纳令爱托娅公主,为……为皇贵妃!!”
什么?!纳兀良哈首领之女托娅为皇贵妃?!
这个提议,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惊雷,瞬间将乌尔迈汗王和帐内所有兀良哈头领,都震得目瞪口呆,心神俱裂!
冯铨看着他们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继续用充满诱惑和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大汗!古有汉家公主昭君出塞,远嫁匈奴,以安北疆,传为千古佳话。今,我大明皇帝陛下,愿反其道而行之!迎娶草原上的明珠——托娅公主入主后宫!以血脉姻亲,永固我大明与兀良哈部之世代盟约!大汗您,也将成为当今圣上名正言顺的国丈!这份荣耀!这份保障!这份与大明皇室血脉相连的纽带!难道……还不足以让大汗您,彻底安心吗?!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大明皇帝陛下,对兀良哈部族,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与倚重吗?!”
政治联姻!而且是皇帝亲自纳兀良哈首领之女为皇贵妃!这……这确实是能给出的、最有分量的、也最能象征盟约稳固、永不背弃的终极承诺了!
乌尔迈的心,在这一刻,被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和难以置信的荣耀,彻底淹没了!他看着冯铨那双充满自信和诚意的眼睛,知道,自己……以及整个兀良哈部的命运,或许真的,就要在今日,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