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禄学院,这座在东西方文化交汇点上矗立了数十年的巍峨学府,此刻在东厂提督王承恩眼中,却别有一番意味。
他缓步走在学院的回廊之中,身旁是毕恭毕敬、引着道路的学院辅理修士,身后则是不远不近、看似随意实则警惕的几名乔装打扮的东厂番役。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高耸的穹顶,彩色的玻璃窗,带着浓郁西洋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主体,却又在庭院布局、部分砖雕石刻上,融入了东方的审美元素。墙壁上,悬挂着耶稣受难的油画,也挂着几幅明显是模仿中原风格、却显得有些匠气和生硬的山水、书法赝品。看到这些不中不西、略显滑稽的“融合”,王承恩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几分文化优越感的哂笑。他注意到,学院内行走的,不仅有黄发碧眼的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等国传教士,亦有不少剃发易服、说着流利汉话的“归化”之人和本地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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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院深处一间宽敞、肃穆,摆满了各种书籍和地球仪等西洋器物的院长书房内,王承恩终于见到了此行的目标——圣保禄学院院长,加德劳先生。
这位院长,看起来约莫六十岁上下,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教士长袍,显得颇有学问和威严。双方经过翻译一番简短而客气的寒暄之后,便直入正题。
王承恩率先发问,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加德劳院长,想必你也知道,濠镜澳近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亚马留总督妄自尊大,挑衅天朝,如今已是自食恶果。陛下念及贵国与我大明多年通商之谊,不欲事态扩大。不知院长先生,对如今澳门之局势,有何高见?”
加德劳的态度显得有些冷淡,甚至带着几分学者式的傲慢。他用流利的拉丁语回答道:“督主大人,圣保禄学院乃是传播主之荣光、研究天文地理之学术净地。世俗政权之更迭、君主之兴衰,于我等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我等只效忠于天主与教宗陛下,并不将任何世俗君主放在眼里。” 他试图用这种超然物外的姿态,来回避实质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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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骤然变冷。“院长先生真是……好大的口气!” 他轻轻放下茶杯,声音也陡然转厉,“世俗君主?过眼云烟?咱家不妨提醒先生一句:你脚下所站之地,乃是大明皇帝陛下之国土!你学院所用之水土,皆是陛下所赐!你等西洋教士、商贾能在此安居乐业,靠的亦是我大明之庇护!”
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加德劳:“咱家此来,乃是奉大明皇帝陛下密旨!亚马留及其党羽,违背两国协议,擅自扩权,抓捕朝廷命官,关闭海关总署,形同叛逆!前些时日,郑芝龙郑总督之舰队,炮轰澳门,想必院长先生也有所耳闻吧?那,不过是小惩大诫!”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咱家不妨把话挑明!若澳门葡人不肯认清形势,继续与朝廷为敌,陛下已下定决心!郑总督的数千艘战船,顷刻便可将这濠镜澳,夷为平地!届时,玉石俱焚!你这圣保禄学院,恐怕……也难逃与郑家事件(指之前郑芝龙的军事行动)同样的下场!” 他赤裸裸地用武力进行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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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德劳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深知王承恩所言非虚。郑芝龙那支庞大舰队的威力,以及近期其毫不留情摧毁亚马留武装的行动,早已让他心惊胆战。而眼前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实则掌控着大明最恐怖特务机构的东厂提督,其威胁的分量,更是不容小觑!
就在这时,王承恩话锋一转,抛出了“胡萝卜”:“当然,陛下仁德,亦非嗜杀之君。他更希望澳门能够恢复稳定与繁荣。陛下以为,亚马留狂悖无能,不足以担当总督之任。反倒是院长先生您,学识渊博,素有清望,若能担此重任,必能……更好地维持澳门之秩序,促进中葡之友谊。”
他看着加德劳震惊的表情,继续道:“陛下已有意,扶持先生您,出任新的澳门总督!只要先生愿意与大明朝廷合作……”
随即,他又补上了一句:“当然,若先生觉得此任艰难,或是……另有打算。那陛下,也只能下令,彻底清除澳门所有的‘不稳定因素’,包括……所有拒不服从大明管辖的洋人势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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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恩威并施的话语,让加德劳陷入了剧烈的思想斗争。他知道,圣保禄学院乃至整个耶稣会在远东的处境,近年来日益艰难。欧洲本土因为宗教战争和政治动荡,对海外传教的支持大不如前;而他们在亚洲,又面临着荷兰、西班牙等其他殖民势力的竞争和打压。若能得到大明王朝这位“东方巨人”的官方庇护,对于学院的生存和发展,无疑是天大的利好!甚至可能借此机会,进一步扩大天主教在中国的影响力!
诱惑是巨大的,但风险同样存在。成为明朝皇帝扶持的“傀儡”总督,不仅会受到葡萄牙国内保守势力的质疑,更可能让自己和学院卷入大明内部复杂的政治斗争之中。
加德劳权衡利弊良久,最终,现实的考量压倒了对独立的坚持。他缓缓开口,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若……若陛下真有此意,老朽……并非不可考虑。只是……老朽有几个条件:第一,必须保证天主圣教在澳门自由传播之权利,不得干涉教会内部事务;第二,圣保禄学院之教学、研究自由必须得到保障;第三,对于朝廷新加之租税……是否可酌情减免一二?” 他试图在接受任命的同时,为教会和学院争取最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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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听完,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好说!好说!陛下素来尊重各方信仰与学术自由,只要贵教、贵院安分守己,不干涉我大明内政,不包藏祸心,这两条,咱家可以代为担保!”
“至于租税嘛……” 他话锋一转,“陛下已下旨意,澳门乃大明国土,租借予贵国,缴纳地租、商税乃是天经地义!近期因亚马留挑衅而增加之税额,乃是惩戒!不过……若加德劳先生能顺利接任总督,并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咱家……或可代为向陛下求情,酌情减免一二。但有三条,是绝无商量余地的!”
王承恩竖起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第一!澳门必须明确接受大明朝廷之最终管辖权!承认大明皇帝为最高宗主!第二!澳葡当局必须立刻解散所有超出地方治安所需之私人武装!所有重型火炮、多余之火枪、军械,必须全部上缴!由广东地方官府封存!第三!按新定之额度,足额缴纳地租与各项税赋!不得有任何拖延和折扣!”
“只要院长先生能做到这三条,并约束好城内葡人,安抚好华人百姓,这澳门总督之位,便是先生您的了!”
双方就此达成了初步的协议。
“好!” 王承恩站起身,“既然协议已成,咱家便给院长先生……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咱家要看到,澳门城内所有多余的火器、武装,全部按照约定,收缴完毕!若三日之后,此事未谐……”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威胁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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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圣保禄学院,王承恩脸上那和煦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他立刻对一直等候在外的、负责此次行动安全的心腹将领齐游击下令:
“传令下去!立刻调集所有可用之兵力,将整个濠镜澳租借地,给咱家从陆路,团团围住!许进不许出!”
“严密监视城内葡人动向!若三日之内,他们拒不缴械,或是……城内有任何异动!不必请示!即刻……给咱家攻进去!一个不留!”
王承恩知道,对付这些“畏威而不怀德”的西洋蛮夷,光靠谈判和许诺是不够的,必须要有随时准备掀桌子的实力和决心!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接下来,就看那位新“选定”的加德劳院长,是否足够“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