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的临时病房内,弥漫着草药和秽物混合的刺鼻气味。吴又可眉头紧锁,正在仔细检查一名躺在草席上、呼吸急促的年轻士兵。英国公张世泽跟在他身后,脸色同样凝重。这几日,吴又可带着皇帝的授权,在京营和新设的团营中大力推行隔离、消毒、施药等措施,疫情蔓延的势头似乎有所遏制,但病患的数量依然庞大,死亡仍在发生。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喂药的辅兵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走到旁边一个病榻前,试图喂给一名面色发青、气息奄奄的士兵。那士兵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挥手,不但打翻了药碗,更是用尽全力嘶吼道:“不喝!我不喝这药!咳咳……喝了……肚子更痛!像刀子割一样!” 药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深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放肆!” 张世泽见状大怒,上前一步就要呵斥,“军营之中,岂容尔等讳疾忌医,违抗军令?!来人……”
“国公大人且慢!” 吴又可立刻出声制止。他快步走到那碎裂的药碗旁,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地上残留的药渣和药液。他先是用鼻子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随即用手指蘸了一点湿润的药渣,极其小心地放入口中,用舌尖感受了一下,立刻又吐了出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川乌……还有草乌……” 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看向张世泽,“国公大人!这不是太医院开出的防疫方,也不是我开的达原饮!这碗药里,被人加了过量的剧毒之物——川乌和草乌!这不是治病的药,这是杀人的毒药!”
什么?!张世泽大惊失色!他看着地上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又看了看榻上那名因为拒绝喝药反而可能捡回一条命、此刻却因虚弱和后怕而瑟瑟发抖的士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竟然有人在军营的汤药里下毒?!而且是伪装成治疗鼠疫的药物?!
吴又可顾不得震惊,立刻吩咐左右:“快!取清水来,给这位兄弟漱口!查问清楚,他之前是否喝过此药?喝了多少?立刻按中毒急救之法施救!” 他又迅速检查了那名士兵的脉象和症状,飞快地写下一张解毒兼治疫病的药方,交给随行的药童去抓药。“另外,立刻查封所有尚未发放的汤药!查明这批药是由何人熬制、何人经手!”
在紧张施救的同时,吴又可的脑中却在飞速运转。用川乌、草乌等剧毒之物下毒,伪装成治疗鼠疫的药物……这手法并不算高明,但却极其阴险!他立刻联想到了最近几日,先后有三名负责在军营指导防疫、来自太医院的御医,也据说是“不幸染上鼠疫”而“以身殉职”了!
“难道……他们并非死于鼠疫?”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们是不是发现了药物的问题,或者……他们本身就参与其中,而后被灭口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背后,就绝非简单的意外或个别医官的失误,而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巨大阴谋!目标是谁?是这些普通的士兵?还是……借此机会制造混乱,动摇军心,甚至……
想到这里,吴又可不敢再深思下去。他立刻找到了正在营中协助调度、神情同样凝重的方正化(或是派人紧急通知),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低声而急促地告知了他。
方正化听完,脸色骤变!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下毒谋害军士,甚至可能牵连到太医院的御医,这背后若真有阴谋,绝对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案!“此事体大!必须立刻禀报陛下!” 方正化当机立断,“吴太保,您在此坐镇,务必稳住局面,严防消息外泄!咱家这就进宫面圣!” 说罢,他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带着几名亲信,匆匆离开了京营,直奔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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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暖阁内,崇祯皇帝听完方正化带着惊骇和急切的禀报,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之上!“毒药?!竟有人敢在军营的汤药里下毒?!还将太医的死嫁祸给鼠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嘶哑,“这是谁干的?!是哪个丧心病狂的狗贼,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谋害朕的兵士,动摇朕的军心?!”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查!给朕彻查!” 他对面前的方正化和闻讯赶来的东厂提督王承恩厉声道,“方正化!王承恩!朕命你们二人,即刻起,全力配合吴又可先生,给朕彻查此事!从太医院到军器局的药材供应,从军营的汤药熬制到发放环节,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经手人,都给朕查个底朝天!朕要知道,这毒药是从哪里来的!是谁下的!背后又受何人指使!”
“此事,给朕秘密进行!” 崇祯加重了语气,“调动内行厂、东厂、锦衣卫的所有力量!朕要知道真相!朕要将这幕后的黑手,连根拔起!”
“奴才遵旨!” 王承恩与方正化齐声领命,眼中都闪烁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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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的动作极快。根据吴又可提供的线索和对太医院近期人事、药材流向的初步排查,他的目光很快锁定在了前几日刚刚“病逝”的太医院判翁炳实身上。翁炳实是负责此次军营防疫药物调配的主要御医之一,他的死本身就有些蹊跷。
当夜,王承恩亲自带领一队精锐的东厂番役,如同黑夜中的猎鹰,悄无声息地突袭了位于城东的翁府。
面对突然闯入、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役,翁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翁炳实的遗孀谢氏,一个看起来颇有风韵的中年妇人,先是惊慌失措,随即却又强作镇定,拦在正堂门口,试图反抗:“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擅闯民宅?!我家老爷刚刚过世,尸骨未寒,你们竟敢如此放肆!我家老爷一生忠于陛下,尽职尽责,最后不幸染疫殉职!你们如此作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她试图用亡夫的“功绩”和“清白”来阻止东厂的搜查。
王承恩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她的哭诉和辩解,直接一挥手:“搜!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要放过!”
番役们立刻如狼似虎般冲入内宅,翻箱倒柜。很快,便有番役在翁炳实的书房暗格中,搜出了一些记录异常的药材交易账册,以及几封笔迹可疑的往来信件!同时,也有番役在后院的某个角落,发现了尚未处理干净的、用于熬制某些特殊药物的残渣!
在这些铁证面前,再加上东厂番役那令人胆寒的威吓和逼问,谢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瘫软在地,痛哭流涕,最终招供了一切!原来,翁炳实并非死于鼠疫,而是因为深陷一个由京城富商李善财(此人身份背景尚不明)所布下的债务和贪腐陷阱,被迫参与了在军用防疫汤药中秘密掺入过量川乌、草乌等毒物的阴谋!事后,翁炳实因害怕事情败露,想要退出,却被李善财及其背后势力用更隐秘的毒药灭口,并伪装成死于鼠疫!而谢氏本人,不仅知情,甚至还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并帮助销毁了部分证据!
“李善财……” 王承恩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眼中杀机一闪。他立刻下令:“将这毒妇拿下!带回东厂诏狱!给咱家好好审!务必撬开她的嘴,问出那李善财的下落,以及所有参与此事的同党!”
谢氏哭喊着被番役们拖走,等待她的,将是东厂那不见天日的牢狱和无休止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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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回宫中,也传到了正在京营指导防疫、身心俱疲的吴又可耳中。他得知下毒的真凶竟是太医院判,且背后还牵扯到京城富商甚至可能更高层的人物时,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更感肩上责任之重大。
他不仅仅是要与那可怕的瘟疫作战,更要与这同样致命的、隐藏在朝堂和人心深处的“疠气”作斗争!前路漫漫,凶险异常。但在方正化派来的内厂精锐护卫和协助下,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为了京城百万生民的性命,也为了报答那位对他寄予厚望、破格重用的年轻皇帝,他必须继续下去,一边控制疫情,一边协助厂卫,将这隐藏在瘟疫背后的黑手,彻底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