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相逢
自崇祯皇帝大刀阔斧地整顿厂卫体系,强行将大批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骨干贬斥、调往南司或边缘卫所,再提拔李若链及南镇抚司一系人马掌控大权以来,锦衣卫内部,尤其是原属北镇抚司的旧有势力中,便一直弥漫着一股强烈的不满和怨气。与此同时,东厂、西厂、内行厂相继复设或扩权,与锦衣卫形成了既互相合作、又暗中牵制的“三厂一卫”新格局,使得京师的权力斗争,变得更加复杂和诡秘。
这一日,京城宣武门附近的一家酒楼二楼雅间内,便聚集了七八名神色郁郁、借酒浇愁的汉子。他们都穿着锦衣卫的常服,但眉宇间却带着失意和愤懑,正是原北镇抚司被排挤或降职的一批老人,其中为首的,便是曾深受前任指挥使骆养性器重的千户马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精的作用下,压抑已久的不满终于爆发出来。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 一个络腮胡子大汉猛地一拍桌子,酒水四溅,“咱们弟兄跟着骆大帅在北镇抚司出生入死多少年?刀口舔血换来的前程,如今倒好,被南边那帮只会拍马屁的泥腿子给占了!老子现在被贬去看守诏狱库房,真是岂有此理!”
“谁说不是呢!” 马奎灌了一大口酒,眼神阴鸷,“还不是因为那个李若链!一个南司的小小佥事,就因为抓了个把柄,走了狗屎运,竟然一步登天,成了咱们指挥使!他一上台,就把咱们这些骆大帅的老人往死里整!不是贬斥就是外放,简直是赶尽杀绝!”
“要我说,陛下是真疯了!” 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中的怨毒,“重用阉党,信任那帮厂卫的狗腿子,反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锦衣卫下狠手!这样下去,这大明江山,迟早要断送在他手里!”
“慎言!慎言!” 旁边有人劝阻,但更多的人却是借着酒劲,将对皇帝的不满、对李若链的怨恨、对东厂番役日益嚣张跋扈的愤怒,都一股脑地发泄出来,言辞激烈,抱怨连连。
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高谈阔论、口无遮拦之时,一张由东厂布下的大网,已经悄然收紧。
“砰!”
雅间的房门被猛地踹开!十余名身着黑色劲装、腰悬令牌的东厂番役如同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精干的汉子,正是东厂的一名档头,姓刘。
“奉东厂提督王大人令!” 刘档头目光如电,扫过屋内惊慌失措的众人,最终定格在马奎脸上,“缉拿前指挥使骆养性逆党!马奎!还有你们!统统束手就擒!”
变生肘腋!马奎等人酒意顿消,惊骇之下,有人下意识地去拔腰间的佩刀,有人则慌乱地打翻了桌椅。马奎反应最快,他深知自己是骆养性的心腹,早已被东厂盯上,今日被堵个正着,绝无幸免之理!他怒吼一声,猛地将身前的酒桌掀翻,撞向冲在最前面的刘档头,自己则一个箭步,撞破了临街的窗户格子,纵身从二楼的栅栏上飞跃而下,企图逃入街道的人流之中!
然而,当他重重落在街道上,抬头一看,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只见街道两头,不知何时早已布满了东厂的番役,将所有去路都堵得严严实实!他已是插翅难逃!
就在东厂番役们狞笑着逼近,准备将这“钦犯”拿下之际,异变再生!
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身着从未见过的墨绿色铠甲、头戴铁盔、手持长戟或火铳的骑兵,正护卫着一名身材魁梧、气度威严的将领,恰好行军至此。这队兵马军容整肃,气势慑人,一看便知是百战精锐,与京营或寻常卫所的兵丁截然不同。
慌不择路的马奎,躲避着东厂番役的抓捕,竟一头撞在了这队骑兵的马前,险些被踩踏!
“嗯?!” 为首的那名将领勒住坐骑,皱眉看向地上的马奎(他认出了锦衣卫的服饰),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明显属于东厂的番役,沉声喝问:“怎么回事?!锦衣卫当街奔逃?东厂在此设伏缉拿?此乃京师重地,天子脚下!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此喧哗滋事,惊扰街市?!” 他声若洪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竟让那些平日里嚣张惯了的东厂番役们,也不由得动作一滞。
那刘档头也是个有眼力劲的,见对方气度不凡,麾下兵士更是精锐异常,绝非等闲之辈,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盔甲上的标识:“敢问这位将军是……”
“本将乃奉旨勤王入京,孝陵卫指挥使,周经武!” 那将领沉声道。
孝陵卫?!
听到这三个字,刘档头心中猛地一跳!孝陵卫乃是守护太祖皇陵的亲军,编制特殊,直接听命于皇帝,其地位甚至比锦衣卫还要超然!指挥使更是正二品的高阶武官!他哪里还敢怠慢,连忙换上一副恭敬的笑容:“哎呀!原来是南京孝陵卫的周大人!失敬!失敬!卑职东厂档头刘某,奉提督王大人令,缉拿钦犯马奎,此人乃是前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逆党,方才拒捕逃窜,无意中惊扰了周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他立刻将马奎的“罪名”和自己的“职责”点明。
周经武听闻是缉拿骆养性余党,又见马奎确实形迹可疑,而对方又是东厂奉旨办差,心中立刻权衡起来。他初到京师,根基未稳,不愿轻易卷入厂卫与锦衣卫之间的内部倾轧,更不想在此刻与炙手可热的东厂发生正面冲突。
他点了点头,面色稍缓:“原来如此。既是奉旨缉拿钦犯,本官自不便干预。只是,” 他看了一眼周围被惊扰的百姓和略显混乱的场面,“京师乃首善之地,望尔等今后行事,还需多加谨慎,莫要过度惊扰百姓,有失朝廷体面。” 说罢,他对着被番役重新按住的马奎,示意手下不必干涉,等于是默认将人交还给了东厂。
“多谢周大人体谅!卑职明白!” 刘档头如蒙大赦,连忙指挥手下将马奎彻底捆绑结实,迅速带离了现场。
一场险些激化的街头冲突,因孝陵卫的意外出现而暂时平息。东厂成功拿获了目标,维护了权威;孝陵卫初入京城便展现了实力,赢得了各方的关注和敬畏。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锦衣卫内部的清洗与反弹、东厂日益膨胀的权势、以及这支神秘而精锐的孝陵卫的到来,都预示着京师的权力斗争,将进入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新阶段。一场更大的风雨,已在暗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