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私下里叫朕“新洪武”,是吗?
崇祯坐在空旷的东暖阁内,批阅着来自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洪武皇帝朱元璋,以铁血手段开创大明,以严刑峻法整肃吏治,却终究未能根除这官僚体系中与生俱来的贪婪与倾轧。而自己,一个来自数百年后的灵魂,如今却要拾起他最酷烈的武器,试图在这王朝的末日,做最后的挣扎。
他们不懂,也不可能懂。他们只看到朕的“残忍”、“昏庸”,却从未想过,这大明朝的制度本身,就埋藏着倾覆的种子。
就说这内阁“票拟”吧。听起来似乎是群策群力,实则与后世的“投票”或“民主”毫无关系。不过是几个位高权重的内阁大学士,在看过奏章后,用蝇头小楷写下几句处理意见,贴在奏章上,呈送御前。这便是“票拟”。然后,需要皇帝亲自用朱笔批阅,是“准”是“驳”,或是另有旨意,称为“批红”。理论上,最终的决定权在皇帝手中。
可笑的是,这并非太祖、成祖定下的法定程序!内阁最初不过是皇帝的秘书班子,毫无决策之权。是后来的皇帝怠政,或是被文官集团有意无意地架空,才让这“票拟”逐渐演变成了事实上的决策草案。皇帝若是勤政,尚能亲自“批红”;若是懒惰,或是年幼,“批红”之权便往往落入司礼监秉笔太监之手——内相与外相之争,宦官与文官的死斗,根源便在于此!
更有那科道言官的“封驳”之权,一道圣旨,若是他们看着不顺眼,或是触动了他们或他们背后派系的利益,便能以“祖制”、“礼法”为名,堂而皇之地驳回!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科道封驳……层层设卡,环环相扣,最终的结果,便是皇权被彻底架空、稀释,政令不出紫禁城,国家大事,成了不同利益集团之间拉锯扯皮的闹剧。
历代皇帝,难道就没有尝试过打破这藩篱吗?当然有。正德皇帝试图重振皇权,设立西厂、内行厂,搞出“三厂一卫”的恐怖格局,结果呢?落水而亡,死得不明不白。嘉靖、万历两位,更是聪明,眼见与文官集团硬碰硬没有好下场,干脆躲进深宫,一个修道炼丹,一个数十年不上朝,将权力下放,眼不见心不烦,却也任由朝政败坏,国家元气大伤。先帝天启,倒是想有所作为,结果被逼得只能依靠魏忠贤这等阉竖,来对抗强大的东林党,最终落得个主少国疑、阉党乱政的悲惨结局。
历史的教训,何其深刻!似乎无论怎么走,只要皇帝想从文官集团手中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最终都难逃悲剧的命运。
“但朕,不是他们!” 崇祯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朕来自数百年之后,朕知道这历史的轨迹,朕也知道你们这些所谓‘忠臣’的底细!朕绝不会再屈从于这可笑的宿命!”
是,朕重建了三厂一卫,朕强力抄家,朕集权于己。朕知道这会引来无数非议,会背上“暴君”的骂名。但那又如何?若非那场发生在朕眼皮子底下的“东暖阁铤击案”(他已在心中将那场遇刺如此定性),若非那把几乎砍断朕手臂的冰冷匕首,朕或许还会对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抱有最后一丝幻想。是他们,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让朕彻底醒悟: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中,妥协就是自杀!
还有那可笑的“中旨”之辩!皇帝不经过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而直接下达的旨意,竟被他们视为“中旨”,等同于皇帝的私人信件,可以“遵祖制”为名,拒不执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们总拿宋朝太宗、高宗的“中旨”风波说事,拿岳飞的“奉旨不如奉诏”来彰显文官的气节,却从未想过,这本身就是对皇权的极大僭越和逻辑的荒谬!
“脸面?祖制?” 崇祯冷笑,“脸面能挡住李自成的刀枪吗?祖制能填饱饥民的肚子吗?在亡国灭种的危机面前,脸面不如命重要!” 朕就是要以狠治乱,用朕的刀,朕的厂卫,来重新定义这“中旨”的权威!
所以,朕彻底“不要脸”了!朕下的任何一道旨意,无论是否经过内阁,都是圣旨!不遵者,便是抗旨!便是逆贼!前几日强行调换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人员,便是明证!谁敢反对?陈演、骆养性、龚鼎孳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如今,东厂、西厂、内行厂、锦衣卫,三厂一卫已经全面运转起来。他们的触角,不仅覆盖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更在王承恩、曹化淳、方正化、李若链的指挥下,开始向地方延伸。特务横行,缇骑四出,打击的目标,毫不掩饰,就是那些盘根错节、阻碍变法的东林党及其附庸势力。
当然,朕也并非滥杀无辜。朕给厂卫的指令很明确:首重“捞银”,次重“除奸”!那些只知空谈、不肯为国出力的“清流”,那些首鼠两端、意图投机的“三姓家奴”,那些尸位素餐、阻碍政令的“正义人士”,都是清算的目标!但对于普通百姓,只要不涉及谋逆、不公然对抗朝廷,厂卫不得随意侵扰。朕要的是钱,是权,是效率,不是无谓的恐怖和混乱。
如今,一张无形的、由厂卫编织而成的大网,已经覆盖了整个社会。从朝堂重臣的日常起居、私下密会,到书院生员的结社言论、往来书信,再到市井百姓的家长里短、米盐油价,无不在东厂、西厂、内行厂和锦衣卫的严密监控之下。信息,终于开始不再被文官集团垄断,而是源源不断地汇集到朕的御案之前。
他们说朕独裁?说朕暴戾?说朕倚重厂卫是开历史倒车?
崇祯看着手中的密报,嘴角浮现出一丝带着黑色幽默的冷笑。
“这大明的制度,从根子上就充满了空缺和矛盾,才给了你们这些文官、宦官、勋贵争权夺利的空间。皇帝与文官的冲突,从宋到明,根本就是无法调和的死结!”
“朕,一个来自后世的过客,并非要遵循你们这套可笑的规则。朕要做的,就是打破它,重塑它!”
“你们视‘中旨’为废纸?那朕就用暴力来维护它的权威!你们视厂卫为鹰犬?没错!他们就是朕手中的刀斧手!是朕用来砍断你们这些盘根错节的枯枝烂叶,为这棵行将就木的大树,争取最后一线生机的刀斧手!”
“历史总是充满了讽刺。或许千年之后,朕依旧会和历史上的崇祯一样,背负着亡国之君的骂名。但至少,朕挣扎过,反抗过,用尽了一切手段,哪怕是最酷烈、最不光彩的手段!”
“他们可以骂朕是暴君,是疯子,但朕绝不会,再像那个吊死在煤山上的懦夫一样,窝囊地死去!”
他将手中的密报放下,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清洗,还未结束。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