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春闱选秀那日,宫墙内外皆笼着桃红柳绿。萧则链坐在御座上,看着秀女们如惊雀般鱼贯而入,目光却落在角落里捧着和亲文书的西周使臣身上——羊皮卷上,西域公主的画像眉眼艳丽,眉间朱砂痣红得刺目。
\"唐亲王萧易成,战功赫赫却至今鳏居。\"萧则链将诏书掷于阶下,明黄卷轴扫过青玉地砖,\"朕将西周嫡公主许配于你,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消息传至雁门关时,萧易成正擦拭着阿兰娜之乱中留下的旧伤。铜镜里,十三道疤痕如狰狞的蜈蚣盘踞在他后背,而案头放着亡妻们遗留的首饰,锈迹斑斑的银簪、褪色的丝帕,皆是战乱时匆匆捡拾的遗物。副将捧着圣旨欲言又止:\"王爷,这西周公主...\"
\"二哥的旨意,岂有不从之理?\"萧易成将虎符收入檀木匣,螭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想起阿兰娜之乱时,妻子们将最后的口粮塞进他行囊,自己却倒在北狄铁骑下的模样。如今新赐的婚约,于他不过是另一道需要执行的军令。
大婚当日,雁门关张灯结彩。西周公主步辇行至城门口,忽有寒鸦掠过喜轿,发出凄厉长鸣。她掀开红盖头,望着城头悬挂的萧字军旗,指尖轻抚过腰间暗藏的西域弯刀——那是兄长临行前塞入她袖中的,刀鞘上刻着\"伺机而动\"的西域密语。
洞房内,萧易成望着桌案上成双的玉杯,恍惚间又看见阿兰娜之乱前夜,发妻为他斟酒的模样。眼前的公主正端坐着,嫁衣上的金线刺得他眼眶生疼。\"王爷可是在想旧人?\"公主忽然开口,声音如丝绸般滑过耳畔,\"听闻阿兰娜之乱时,诸位王妃皆以命护你,不知我这和亲公主,能入王爷几分眼?\"
萧易成握紧虎符,青铜的凉意渗入掌心:\"公主既入云国,便该明白,这雁门关的月光,照的是万家灯火,而非儿女情长。\"他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银铃轻响——公主解下腰间弯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却反手将刀柄递向他:\"既如此,望王爷借我这把刀,斩尽西域不安分的野心。\"
同一时刻,云国皇宫内,萧则链望着北疆与西域的舆图,将西周进贡的琉璃瓶重重砸在\"雁门关\"的标记上。飞溅的琉璃碎片中,他想起萧易成妻子沈紫薇临终前,托人送来的染血家书:\"替我守好云国的月亮。\"如今,新的月亮正悬在雁门关的夜空,只是不知这轮西域来的明月,究竟是照彻长夜的清辉,还是暗藏杀机的寒刃。
暮春的四皇子府,紫藤花架下飘着西域熏香。西周公主身着云国襦裙,广袖上金线绣的并蒂莲尚未绣完最后一针,她望着端坐主位的阿拉依,眉间朱砂痣随着行礼的动作轻轻颤动:\"早闻四皇弟妹贤德,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阿拉依放下手中斟茶的鎏金壶,茶汤在盏中荡出细碎涟漪。她凝视着公主腕间晃动的银铃铛——那与自己出嫁时佩戴的西域首饰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凌厉的棱角。\"初见公主时,你不过七岁稚童,在王庭的葡萄架下追着蝴蝶跑。\"她的声音裹着绵密的叹息,\"如今竟已亭亭玉立,成了肩负两国命运的和亲公主。\"
西周公主指尖骤然收紧,鎏金护甲划过红木扶手,发出细微的声响。七岁那年的记忆如毒蛇般缠上心头:她亲眼看着阿拉依被八抬大轿迎入云国,自己却只能攥着沾满露水的裙摆,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哭喊着姐姐。此刻对方温柔的注视下,她突然意识到,当年那个被带走的少女,早已褪去青涩,化作云国后宫中不容小觑的存在。
\"弟妹谬赞。\"公主端起茶盏轻抿,滚烫的茶水刺痛舌尖,\"我此番远嫁,还望弟妹多多指教云国规矩。\"话音未落,檐角铜铃突然剧烈摇晃,一阵狂风卷着紫藤花瓣扑进厅堂。阿拉依望着公主耳后若隐若现的刀疤——那是三年前王庭政变留下的印记,与自己颈间被云国刺客划伤的旧痕遥相呼应。
\"指教不敢当。\"阿拉依起身将披风披在公主肩头,绸缎的触感带着云国特有的熏香,\"但有句话务必谨记:云国的月亮再圆,终究照不亮西域的沙漠。\"她的指尖在公主后背轻轻一按,对方顿时僵住——那力道不轻不重,却恰好点在能致人昏厥的穴位。
暮色渐浓时,公主告辞离去。阿拉依站在回廊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转角,忽然摘下腕间银铃,将里面暗藏的西域密信投入烛火。跳动的火苗中,\"监视萧明澈\"的字迹蜷曲成灰,她想起出嫁前夜,兄长握着她的手说:\"在云国,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而此刻,铜镜里的倒影与和亲那年的她渐渐重叠,她终于明白,这场和亲从来不是开始,而是西域与云国角力的又一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