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深深看了一眼宫墙外潮水般重新集结的叛军，那震天的喧嚣仿佛要吞噬一切。
他转身，目光沉重地落在林从文身上，那眼神里是托付江山的千斤重担。
“正则，”王安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出来，“这汴京最后的宫墙……就托付给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我与子厚，会持剑立于福宁殿门前！若叛军真能踏破此地……”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的话语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我等，必先官家而死！”
言毕，王安石对着林从文，这位此刻汴京城最关键的守护者，深深一揖，长久不起。
林从文心头剧震，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按刀回礼，声音斩钉截铁，穿透了宫墙下的杀伐之声：“使相放心！末将林从文在此立誓，有我一日，叛军休想踏进宫门一步！宫墙在，人在；宫墙破，人亡！”
王安石深深地看着林从文坚毅的面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无言语。
他猛地转身，那身象征宰辅之尊的紫袍在昏暗中翻飞，步履急促却沉稳地走下宫墙，直奔那象征着帝国最后命脉的福宁殿。
林从文目送王安石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之下，旋即霍然转身。
宫墙外，叛军的阵型已然重整完毕，刀枪如林，火光映照着无数狰狞的面孔，新一轮更猛烈的攻势正在酝酿。
那沉闷的鼓点和铁甲碰撞的铿锵声，如同死神的脚步，步步紧逼。
他猛地抽出佩刀，高高举起，刀刃在火光下闪烁着寒芒，对着身后同样紧绷着神经、眼中燃烧着死战之意的皇城司将士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弟兄们！坚守！死守待援！黄大帅——黄忠嗣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师勤王！只要我们再坚持住，守住这宫墙！希望就在眼前！大宋的天，塌不下来！”
“坚守待援！死战不退！”
“等黄帅回来！”
“杀——！”
皇城司的怒吼声瞬间压过了墙外的喧嚣，汇成一股不屈的洪流。
伴随着这怒吼，无数弓弩手张弓搭箭，箭簇森然指向下方如潮的叛军。
下一瞬，密集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鸦群，带着凄厉的呼啸，向着叛军倾泻而下！
“放箭！还击！把冲车调来，给我撞开宫门！”叛军将领的咆哮随即响起。
顷刻间，宫墙上下再次化作血肉磨坊。
箭矢破空声、兵刃交击声、士兵的怒吼与惨嚎声、震天雷爆炸的巨响……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撕裂了汴京的夜空。
火光照亮了林从文沾满烟尘和血污的脸庞，他紧咬着牙关，目光死死盯着下方疯狂的攻势。
允承……允承……’
林从文心中疯狂地呐喊，‘八百里加急的信，你收到了吗？！快啊！再快些！这大宋的天……真的要变了！’
虽然已发信北地，但那信是昨日才仓促发出的快马，途中是否被拦截犹未可知，而幽州远在千里之外……
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他已别无选择。
唯有血战，死守！用血肉之躯，为那渺茫的希望，为那昏迷的君王，争取最后一丝喘息之机！
与此同时，在远离宫墙喧嚣的汴京御河某处偏僻角落，漆黑的河水突然无声地破开。
一个湿淋淋的、如同水鬼般的黑影敏捷地攀上布满青苔的码头石阶。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迅捷无比地向着城东方向，一座毫不起眼的低矮民宅疾奔而去……
黑影如鬼魅般掠至民宅门前，未做丝毫停顿，抬手便在门把手处连叩三下。
“谁？！” 门内立刻传来警觉的喝问，声音压得极低。
黑影迅速回应，语速快而清晰：“云起龙沙暗。”
门后沉默了一瞬，旋即对上暗号：“木落雁门秋。”
吱呀——
门扉应声开启一道缝隙。黑衣人闪身而入，屋内光线昏暗，只见十几道精悍的身影隐在阴影中。
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拿出一块令牌，上面雕刻着一条蛟龙，声音冰冷：
“甲字令，编号九一一。”
话音刚落，屋内隐现的十八名精瘦武士如同被无形的线扯动，齐刷刷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他们的目光汇聚在黑衣人身上，静待指令。
“命！” 黑衣人一字一顿，不容置疑，“猛士组，拼死保护大宋皇帝！不惜代价！准用火器。”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跪地的十八张面孔，锐利而冷酷：“若暴露，该知道怎么做。”
“是！” 十八人喉头滚动，发出低沉而坚定的回应，“猛士组，明白！”
黑衣人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便推开房门，身影迅速融入了屋外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门扉合拢，室内重归昏暗。
十八名“猛士”无声地对视一眼，眼神决绝，随即毫不犹豫地冲向屋内一角。
其中一人猛地掀开一口沉木箱盖——
箱内，各种精良的甲胄部件、泛着寒光的近身武器码放得整整齐齐。
而最引人注目、也最具威慑力的，是箱底那一排排整齐排列的清一色短柄制式燧发枪，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众人默然，只余甲叶相撞的铿锵轻响。
转瞬之间，沉重的甲胄已然上身。
细看之下，其制式虽与捧日军有七八分相似，却处处透着不同：甲片更轻薄坚韧，关节处机括精巧，整体线条流畅，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更为冷冽的幽光，显然精良不止一筹。
领头的“一号”扫视一圈，确认无误，操着一口浓重的岭南方言，语速快而清晰，打破了寂静：“他们的指挥巢穴在东城城楼。二到十号，随我摸过去，擒贼先擒王！”
他目光如鹰隼般转向另一半人，“十一到十八号，你们的任务——找到叛军前线指挥的位置，伺机斩首！记住，”
他的声音陡然压得更低，“万一行迹败露，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能让枪落入敌手！明白没？”
“明白！”十八道声音低沉而整齐，如同闷雷滚过狭小的空间，充满了决绝的死志。
一号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木门无声滑开，浓重的夜色瞬间涌入。
十八道身影如同鬼魅，没有丝毫犹豫，瞬间便融入了门外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分赴各自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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