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五年三月十六日·兴庆府·禁中书房
初春的寒意被宫殿的暖炉驱散,却驱不散书房内凝重如铅的气氛。
梁太后梁氏端坐于上,面前紫檀案几上,三份文书如同三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在场每一位西夏重臣的心。
左侧,是辽国北院枢密副使张孝杰新呈上的国书,措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厉急迫,不仅重申了“唇亡齿寒”之理,更详细分析了宋军占据大同府后对西夏的“必然威胁”
并明确提出要求:西夏即刻起兵,猛攻宋国鄜延、环庆路,迫使宋廷分兵回援,以解大同府辽军之围,甚至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右侧,是大宋鸿胪寺卿亲自递交的国书副本,墨迹犹新。
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几分“亲善”,强调宋夏边境和平来之不易,愿“永为邻好,共享太平”
并提出了极具诱惑力的条款:大幅增加岁赐额度,开放更多边境榷场,降低西夏马匹、
青盐输入宋境的关税,甚至暗示可以在边境贸易地点设立联合管理机构。
核心诉求只有一个:请西夏保持中立,坐观成败。
中间,则是一份火漆封印、由西夏暗探最得力暗探冒死传回的密报。
其内容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西夏朝堂:宋廷已对黄忠嗣心生忌惮!
不仅严令其固守现有地盘不得再主动出击,更将西军宿将、
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种谔调任黄忠嗣副手,明为“襄助”,实为牵制!
密报最后断言:宋军前线锐气已挫,内部倾轧渐起,加之久守必失,此乃天赐良机!
“诸卿,”梁太后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清冷的目光扫过枢密使嵬名浪布、枢密副使鬼名阿吴、户部侍郎野利云山等核心重臣,“两份国书,一份密报。
辽国要我们赌上国运出兵拼命,宋国要我们安坐家中收钱发财。
而这份密报……似乎印证了辽使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都说说吧,我大夏,该如何抉择?”
“太后!国相!”
鬼名阿吴第一个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声如洪钟,“密报已明言!宋廷自毁长城!
黄忠嗣那妖孽再能打,被自家皇帝捆住了手脚,又被种谔那老狐狸盯着,他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这正是我大夏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唾星四溅:“宋廷昏聩,内部生乱!
黄忠嗣被掣肘,前线宋军必士气低落,指挥不畅!这正是趁其病,要其命的绝好时机!”
鬼名阿吴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武将和强硬派的心声。
他们被黄忠嗣的羞辱和宋军的强势压抑太久,此刻看到宋廷内斗自缚手脚,复仇和扩张的欲望瞬间被点燃。
户部侍郎野利云山待鬼名阿吴语毕,才缓缓起身,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枢密副使拳拳报国之心,令人钦佩。
然,下官以为,此刻出兵,风险远超收益!”
“风险一:黄忠嗣虽受制,其人仍在,其军仍在!大同府城坚,辽军困兽犹斗。
宋军防守尚有余力。我大夏若率先撕毁和约,猛攻宋境,将彻底激怒宋廷。
一旦宋帝赵顼顼被逼得放弃内斗,重新赋予黄忠嗣权柄,甚至调集更多资源支援西线,我大夏将首当其冲,独自承受宋军之怒火!
黄忠嗣用兵如鬼,我军可有必胜把握?
风险二:辽军真能在大同府翻盘么?
须知宋军在大同府也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前往。
若辽朝若久攻不下,或最终宋军仍胜,而我大夏已与宋彻底撕破脸,宋国许诺的通商之利尽失,更将迎来其疯狂的报复!
风险三:宋国所提条件,实乃大利!大幅岁赐、开放榷场、降低关税,此乃实打实的国富民强之道!
我大夏正可借此良机,休养生息,积蓄国力。
坐观宋辽死斗,待其两败俱伤,再图后计,岂不更加稳妥?‘厉兵秣马,坐观成败’,方为上策!”
野利云山的分析立足于经济和国家长远利益,点出了贸然参战的巨大不确定性和可能导致的灾难性后果。
他的话让不少原本倾向于主战的大臣陷入了沉思。
朝堂上争论不休,主战与观望两派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气氛再次陷入僵持。
最后,梁太后还是在梁乙埋的建议下,发挥西夏的国策:骑墙!
全都答应,继续观望!
兴庆宫外,信使再次飞驰而出,分别奔向宋辽使者的馆驿。
一封措辞谦恭、充满贸易前景的回信送往宋馆;
另一封言辞激昂、承诺大军集结的回信则送往辽馆。
熙宁五年三月十九日·辽国南京道·征南行辕帅帐
上京传来的消息,宋廷内部倾轧、皇帝猜忌功臣、派人牵制黄忠嗣……
这些消息经过辽国细作的确认和添油加醋,最终化作一份份充满讥讽与狂喜的军报,飞马送至南京道耶律颇的的大营。
帅帐内,气氛一扫数日前的凝重与悲愤。
炭火烧得正旺,映照着耶律颇的深沉的面容,他手中捏着那份详述宋廷动作的上谕抄件,指节微微泛白,嘴角却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笑意。
“呵……”一声低沉的笑叹从他喉间溢出,打破了帐内的寂静。
“黄忠嗣……如此不世出的将才,竟生于宋廷!当真是明珠暗投,可惜,可叹!”
他的话语里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一种同为将帅的惋惜和对宿命的感慨。
“以其横扫西京道、阵斩萧阿速之能,若在我大辽,必是裂土封王、权倾朝野的人物!
可在宋廷……嘿嘿,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连个安稳仗都打不舒坦!”
帐下分列两侧的将领们早已按捺不住,闻言纷纷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应和:
“大帅所言极是!宋人畏武如虎,自毁长城,实乃天助我大辽!”
“什么狗屁三元及第状元郎!立下泼天功劳又如何?还不是被自家皇帝当贼防着?”
“那个种谔谔,西军老卒,跑去给黄毛小子当副手?明摆着是根钉子!宋帝这心胸,连针眼都不如!”
“我看那黄忠嗣现在怕是焦头烂额,既要防备大同府外的我军,还要提防身后的刀子!哈哈,报应!”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大帅,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趁他病,要他命!大同府唾手可得!”
“对!踏平大同,活捉黄忠嗣,让宋帝看看他亲手葬送的是个什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