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仅有千余人随着牛总兵撤回了巴东郡衙。这些残兵败将个个面如土色,铠甲上沾满硝烟和血迹,不少人连靴子都跑丢了,赤着脚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串血脚印。
一万府兵,约有两三千都死在了城墙附近。郑伏虎踢开一具尸体,发现那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兵,稚嫩的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城墙根下,几十名伤兵靠坐在血泊中呻吟,乡勇军的医护兵正用白布条给他们包扎伤口。
“别杀我!我家里还有老娘!”一个府兵小校丢下佩刀,扑通跪在泥水里连连磕头。他头盔早就不知去向,发髻散乱地贴在冷汗涔涔的额头上。
“放下武器脱去盔甲,老实待着!”乡勇军士兵用枪杆在他背上轻轻一戳,“去那边排队领粥!”
更多的逃兵像受惊的兔子般四散奔逃。溃兵有的钻进民宅,有的脱了号衣混入市集,还有的干脆跳进护城河泅水逃命。几个慌不择路的家伙竟然撞进了正在列阵的乡勇军队伍,立刻被按倒在地捆成了粽子。
夏淮安带着乡勇军来到了郡衙外。早上的太阳将这座青瓦官署照得血红,飞檐上的獬豸雕像投下长长的阴影。
“东家!”前锋营郑伏虎大步流星地走上前,铁甲铿锵作响。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渍,露出两排白牙:“属下盯得紧,那穆老狗正要逃时,看见咱们的旗号就缩回衙门去了!”
“好,用手雷轰开府衙大门,用盾营层层推进,留住穆老狗的命!若是秀才还活着,就只能用穆狗的命来换!”夏淮安吩咐道。
“得令!”郑伏虎转身时,铠甲下摆甩出一串血珠。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压低声音:“东家,那些俘虏……要不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糊涂!”夏淮安剑眉倒竖,“这些府兵不是流寇土匪,不必斩尽杀绝!传令下去,降者不杀,伤者医治。让炊事班熬粥,俘虏也分一碗。”
郑伏虎讪讪地挠头:“属下这不是怕他们再闹事……”
乡勇军盾牌兵层层递进,弓弩营在后方策应,一层又一层的防卫被突破,最终,穆巡抚和牛总兵身边仅剩数百人,挤在最内层的院子里。
“投降吧!”夏淮安在院墙外喊道:”抵抗下去毫无意义,只是让你的手下白白送死!为了穆狗,不值!”
院内的牛总兵,双眼充血,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他在犹豫。
四万大军就在路上,再有几个时辰就能赶到巴东郡城。
但是,对方只要扔进来几颗手雷,就能让他葬身于此,他又如何能抵挡几个时辰!
正在这时,东门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骑绝尘而来,马上的传令兵背后插着三面猩红旗帜——这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标志。那匹战马口吐白沫,冲到郡衙时前蹄一软,将背上的传令兵甩出丈余。
“报!”传令兵满脸是血,挣扎着爬起,已是精疲力竭的他,错把整齐有序的乡勇军当成了此处的府兵,直接跪在了身着从四品都尉官服的夏淮安面前,用尽力气大声喊道:“大人……剑门关……失守了!”
“说清楚!”夏淮安声音陡然拔高:“谁干的?什么时候?”
传令兵虚弱的说道:”闯南王率二十万大军……于前日夜间突袭……只一夜,便破了剑……”
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隔着一堵院墙的牛总兵听到这句话,也是两眼一黑,差点没倒下。
“徐开山,你这个废物!”牛总兵顿时万念俱灰,瘫倒在地。。
作为守关武将,剑门关就是他的命!丢了剑门关,他在京城的全家人,都得被斩首!
两名亲兵将牛总兵搀扶起来:”将军,眼下如何是好?”
“穆守仁!” 牛总兵双眼赤红,一把揪住穆巡抚的衣领:“老子全家三十八口的性命,全葬送在你手里!都是你这个狗贼,若不是你胁迫本帅调兵,剑门关怎么可能失守!”
穆巡抚脸色苍白:“你自己废物能怪本府!你自己调教的副将没本事,守不住剑门关!你自己也是没本事,一万正规军,打不过一万泥腿子!”
牛总兵一挥手:“将姓穆的狗官绑了!献给夏淮安!”
“你敢!”穆巡抚大怒:“这是以下犯上!整个巴州,本府的官职最大!”
牛总兵当即就是几个耳光甩过去:“剑门关一破,老子全家都是等死的人!你说老子敢不敢!”
几个亲兵动手,直接绑了穆巡抚,一名亲兵气不过,还狠狠的踹了他两脚。
“夏大人!”牛总兵向院外喊道:“在下交出穆老狗,能否让在下带着兄弟们,去剑门关击杀反贼?听说夏大人爱民如子,而闯南王大军出名的残暴,若是反军冲入巴州腹地,巴州数百万百姓将生灵涂炭!”
夏淮安沉默了片刻,说道:“就凭你和你的几万府兵,能挡得住闯南王二十万大军?”
牛总兵苦笑一声:“的确打不过!仗着剑门关的险要,才能挡住二十万反军。现在没有了剑门关,闯南王二十万大军,势不可挡!”
“然而,职责所在,在下不得不战!”牛总兵迎着乡勇军的长枪走出院门,他看向夏淮安,突然愣住了——这个让上万府兵闻风丧胆的对手,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好一个职责所在!”夏淮安冷笑:”牛总兵若是坚守岗位,又怎会出现在此处?”
牛总兵面露羞愧之色:”在下因受上官胁迫、擅离职守,导致剑门关失守,的确罪该万死!剑门关的事情传到京城,在下全家,也必当一起受死。这是在下应得的惩罚!”
“败军之将,但求速死。但这些府兵,请夏大人放过他们吧!”
说着,牛总兵拔出佩刀,横在自己脖颈处。
“穆老狗,牛某先走一步,在下面等你!”牛总兵恨恨的说道。
牛总兵的刀,擦破了脖颈处的皮肤,鲜血渗出,但是却被夏淮安命人拦住。
“且慢!”夏淮安走入郡衙内院,喊道:“巴东郡守何在?取巴东地图来!”
一直躲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巴东郡守卢远山,急忙跑到夏淮安面前,恭敬拜见:“下官巴东郡守卢远山拜见夏大人,下官这就命人去取地图。”
夏淮安的品级只比他高半级,但是,大军在握,生死都在其一念之间,对卢远山来说,夏淮安就是此时此刻此地最大的官。
不多久,地图取来,卢远山亲自展开地图,呈现在夏淮安面前。
“夏大人请看,这就是巴东地形图。巴东几乎全是大山,又名巴山山脉,剑门关在最东面。从剑门关到巴东郡城,都是山道,快马需两日,大军需四五日。”
夏淮安看了看巴东几个县镇的位置,又看了看周围山势。
“像,太像了!”夏淮安心中一动。
这么合适的地形,这不就是专门用来打游击战的么!
夏淮安沉吟片刻,说道:“牛总兵,你不必死!甚至,我有一计,可让你将功抵罪,保全家平安,甚至还有可能升官进爵!”
牛总兵一愣,当即半跪:“在下愿听夏大人调遣!”
“我要你,率领你的数万府兵,坚守此处巴东郡城!卢郡守与你配合。”夏淮安说道:“只要你二人守住巴东郡城,便是大功一件!”
“夏大人,”牛总兵不解:“巴东郡城的防务远不如剑门关,如何能守住闯南王二十万大军?”
夏淮安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整顿军心,全力守城便是!至于闯南王的二十万大军,由我率领乡勇军逐一击破,即便有闯南王军队攻打巴东郡城,数量也不会太多,尔等若是上下一心,定可守住!”
牛总兵吓了一跳:“夏大人的意思是,您要亲自率领一万乡勇军,深入巴东各地,与闯南王二十万大军周旋?”
“不是周旋,而是要灭了他们!”夏淮安说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哈哈,痴人说梦!”被绑后就一声不吭的穆巡抚,此时却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一万对二十万,你还想灭了他们!真是无知小儿信口雌黄!夏淮安,你吹牛比你带兵还厉害的多!”
“住嘴!”查中萍重重的砸出一记刀柄,让穆巡抚满口鲜血,吐出了两颗断齿。
穆巡抚低声哀嚎,不敢再说,但却发出轻蔑的笑声。
“东家,你带着穆狗回去救秀才吧。”查中萍说道:“让属下带兵,与反军大战!”
“不行!”夏淮安摇了摇头:“这一战,只有一种十分特殊的战术才能取胜,我必须亲自指挥。”
“不过,你放心!”夏淮安轻轻的拍了拍查中萍的肩膀:“这一战,我极有信心,一万对二十万,优势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