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裹着风声灌进耳膜时,顾尘的后槽牙先尝到了血腥味——是吴悦攥得太用力,他手腕上的皮肤被指甲掐破了。
坠落的失重感只持续了三秒,地面就带着刺骨的冷硬撞上来,他蜷起背护住吴悦,听见她闷哼一声,手电筒从掌心滚出去,在地面划出一道昏黄的光轨。
\"顾尘?\"吴悦的手在他后背摸索,带着薄汗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能起来吗?\"
他撑着地面坐直,这才看清四周——数不清的镜面碎片悬浮在空中,大的如门板,小的似指甲盖,每一块都泛着幽蓝的光,像撒了把碎星子。
最近的那面半人高的镜子里,正映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手里举着把染血的斧头,而他身后倒着具蜷缩的尸体,碎发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竟和顾尘十二岁时在巷口被混混围殴的模样重叠。
\"这是......\"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涩。
\"审判者。\"吴悦突然拽了拽他衣袖。
她不知何时捡起了手电筒,光束扫过另一面镜子——画面里,穿警服的吴悦正举着枪,枪口对着的却是年轻时的顾尘,他额角淌血,手里攥着块带血的砖头。\"上个月结案的连环杀人案现场监控。\"她的声音沉下来,指节抵着镜面,\"当时我追他进废弃工厂,他说自己是替死者还债。\"
顾尘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看见第三面镜子里,五岁的自己蹲在老房子后院,正往蚂蚁窝里撒爷爷给的黑沙;第四面镜子里,穿黑袍的男人将染血的笔记塞进祭坛暗格,转身时侧脸被烛火照亮——那分明是他二十八岁生日那天,在镜子里见过的自己。
\"这些镜子......\"他踉跄着走近最近的完整镜面,指尖几乎要贴上冰凉的玻璃,\"记录的是他和我的交错。\"
镜中景象突然清晰起来:黑袍顾尘站在熟悉的祭坛上,脚下是暗红的纹路,和顾尘爷爷笔记里画的阵法分毫不差。
他手里举着本泛黄的笔记,封皮上的烫金纹路和顾尘藏在抽屉最底层的那本一模一样。
\"不可能。\"顾尘后退半步,鞋跟磕在一块碎镜上,\"我没穿过这种衣服,没去过......\"
\"顾尘。\"吴悦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她的瞳孔在镜光下缩成针尖,\"看着我。\"
他抬起头,正对上她染着血丝的眼睛。
吴悦的拇指摩挲着他腕骨上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救她时被碎玻璃划的,\"你不是他。\"她一字一顿,\"你查案时会蹲在现场吃凉掉的煎饼果子,会因为我熬夜办案骂我,会在爷爷忌日去老房子扫院子。\"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带着点发颤的温柔,\"你是顾尘,不是镜子里的怪物。\"
顾尘喉间发紧。
他听见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是吴悦挥拳砸向一面镜子。
镜面应声而裂,碎片却在半空停住,像被无形的手托着,接着\"咔嗒咔嗒\"重新拼合,连裂纹都和之前分毫不差。
\"精神领域。\"吴悦甩了甩发红的手背,\"物理攻击没用。\"她弯腰捡起块棱角分明的碎镜,对着光看,\"镜面里的画面在流动,像......记忆碎片。\"
顾尘的黑沙突然在皮肤下翻涌。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的手,枯瘦得像枯枝,却死死攥着他手腕:\"尘儿,你身上的黑沙,是打开那扇门的钥匙。\"而此刻,那些细小的沙粒正顺着血管往指尖钻,在他掌心聚成个模糊的漩涡,指向中央最大的那面镜子——足有两人高,镜框上的蛇形纹路和古宅那面如出一辙。
\"核心。\"他脱口而出。
吴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确定?\"
\"排列规律。\"顾尘蹲下来,用符文笔在地面画着什么,\"小镜子的位置对应北斗七星,大镜子在天枢位。\"他指尖点过最后一道纹路,\"爷爷笔记里说过,天枢为斗首,主枢机。\"
符文笔尖刚触到地面,整面大镜子突然泛起涟漪。
顾尘的黑沙漩涡剧烈震颤,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镜中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回响:\"你以为你能逃脱命运?\"
镜面裂开蛛网状的纹,一只手穿了出来——皮肤苍白,指甲盖泛着青黑,腕骨处缠着根褪色的红绳,和顾尘抽屉里那根一模一样。
\"小心!\"吴悦拽着他往旁边扑。
那只手擦着顾尘后颈扫过,带起一阵冷风,墙上的碎镜\"哗啦啦\"掉下来几片,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砸出坑。
顾尘摸出张符纸拍在镜上。
符纸\"轰\"地烧起来,橙红色的火光里,镜中人的脸终于清晰——是顾尘,却比他现在更苍白,眼底泛着暗红,像是浸过血。
他发出一声闷吼,整面镜子开始膨胀,镜面凸起成球状,要把两人吞进去。
\"裂隙!\"吴悦突然指向头顶。
不知何时,半空中裂开道细长的红缝,像只充血的眼睛,\"抓住我!\"
顾尘攥紧她的手。
黑沙从他毛孔里涌出来,在两人周围凝成金色的光茧。
镜中人的手再次探出,指甲刮过光茧,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顾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撞他太阳穴,是镜中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碾:\"你逃不掉的......你就是我......\"
\"闭嘴!\"吴悦吼道。
她另一只手抽出配枪,对着红缝连开三枪。
子弹没入红缝的瞬间,光茧突然被拽得变形,两人的脚离开了地面。
坠落感再次席卷而来。
顾尘最后看见的,是镜中人扭曲的脸,和吴悦被风吹乱的发梢。
风声里混着她的喊:\"顾尘!
抓紧——\"
黑暗再次笼罩前,他听见了脚步声。
很轻,很慢,像有人穿着布鞋,在铺着青石板的走廊里,一步一步,往他们坠落的方向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