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舒县的路上,刘晔自是重新过了沘水。
看到了被染成红色的河水,看到了那数之不尽的残肢断臂,甲片,箭矢,看到了那些被人用刀剑指着,正在挖大坑掩埋尸体的俘虏,不由得有些感慨。
见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刘备笑着开口道。
“子扬兄有何疑惑,可尽数道来。”
刘晔想了想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遂开口询问。
“兵法虽有云,穷寇勿迫。可我知道你能把那三人留下,你们有这个实力,为什么纵虎归山,任其安然渡河离开,为什么不在安丰等四县设伏兵,俘虏他们。”
刘备沉默片刻,这才给出了答案。
“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高祖三年亡秦,四年灭楚,却花了整整八年才将江山稳定下来。”
“世祖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平定大部天下,然而再算上他攻灭那些残余势力,乃至稳定江山,一共花了二十多年。”
“而只要我想,在去岁攻灭那些西凉铁骑之后,就能携着天威反攻洛阳,诛灭董卓,将一切都拉回正轨。”
“然而以后呢,我又该花多长时间,去给这座已经风雨飘摇,又破破烂烂的庙堂缝缝补补呢?”
刘晔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咽了咽口水道。
“所以……所以你想将这座庙堂推倒重建,让一切重新来过,所以你才偏居一隅,任那些野心之辈在中原肆虐。”
刘备没有否认,而是又吐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不经战争,不经离乱,这世人又怎知安宁的可贵。”
“若非如此,又怎能让那些大小士族,士绅豪强,心甘情愿地把吃到嘴里的土地吐出来。”
“若非如此,又怎能打破他们对经学的垄断,让诸圣的学问落到千家万户之中去。”
“若非如此,又怎能为那些生民争一条活路,让他们也活出个人样来。”
刘晔听完之后先是打了个激灵,然后开始倒吸凉气。
“你……你这是在刨世家大族的根,你这是在变他们的命,你这是在推行变法!”
“太乱来了,太乱来了……世间会乱的。”
刘备仰天大笑,等笑声停止之后,目光炯炯的看着刘晔这个骨子里有些离经叛道的刘姓宗亲。
“能比现在更乱么?大乱才能实现大治,庐江的试点已经成功,这里的田分了,书院也立了,但这里所有的人都很满意,他们的生活也变得蒸蒸日上。”
“接下来我会在整个扬州实行新政,大肆剪除那些不法宗贼,吸纳因为战乱而南逃避祸的中原百姓,不停从周围的邻居那里掳掠人口,此消彼长之下,子扬兄以为我这法,能变成么?”
刘晔彻底傻眼,这已经不是杀鸡用牛刀,这是用上了屠龙之刃。
他觉得扬州士绅太惨了,刘备这个有能力攻伐天下的男人,却硬生生把可以攻城掠地的大军,以及可治理一国的贤才全部压到扬州来治理这一州之地,推行他的变法。
天呐,这个刘备就是个疯子。
“玄德……我……我许久未归家了,我想回成惪看看。”
刘备眨了眨眼道,“子扬难道没有收到家书,伯父与令兄已经投效于我,带着家人与一些族人去吴郡当县令了,太守之位是我给你留的,想要见家人与宗亲该去江东啊。”
听到这里的刘晔苦笑了数声,他现在还有得选么,只能轻叹一口气后躬身朝着刘备行礼。
“刘晔,见过主公。”
刘备兴奋的拉着他的手道,“得子扬相助,真犹如鱼之得水,虎生双翼,变法可成,江东可定,吾无忧矣。”
尽管知道这是刘备收买人心的客套话,知道他前面还排着卢植、蔡邕、黄琬等数之不尽的贤才,可当这只大手拉上他的胳膊时,不知为何,刘晔还是不可抑止的生出了效死之心。
……
就在庐江的所有人欢天喜地,为胜利而饮宴之时,另外几方却是狼狈不堪,灰头土脸的回了自己的地盘。
他们这一战虽逃出生天,却着实是损失惨重。
从张飞带人袭营开始算起,到关羽率骑兵加入战斗,两方从晚上一直打到白天,一共打了四个半时辰,战争才彻底结束。
联军十一万兵马,五万民夫,在潜县附近的战场上被分割包围、击溃、打散。
刘营士兵以死亡五百余人,轻伤四百余人,重伤三十二人的代价,击杀联军两万一千人,俘虏八万兵卒。
至于那些民夫,则是在第一时间跪地投降,反而没死什么人。
也正是听到刘营士兵大喊只屠异族,不杀汉人降卒之后,那些联军士兵跪起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在天亮之后发现己方一面倒地被殴打之后,纷纷扔下兵刃,脱掉甲胄,跪在地下乞降。
刘备方也没有食言,在打扫完战场之后,民夫被放归自由,任他们自行选择是在扬州重新安家还是回去。
那八万兵卒则是被判了服三年劳役,去干屯军田、修水利、道路等活计,三年之后许他们归家。
这事传扬出去之后,刘备的仁德之名再次大涨,他麾下的军队也被天下人赞为仁者之师。
而在那些被放归民夫不遗余力的宣传之下,往庐江南逃的富户与百姓变得更多了。
三方新败,没有胆子,也没有能力阻止刘备一方这堂堂正正的阳谋,只能眼睁睁看着麾下人口不断流失。
如果说袁术与陶谦是切肤之痛,那刘表的天算是彻底塌了。
先是蔡瑁这个叛徒在水战的关键时刻,绑缚主将黄祖率众投降,而后带着江东水师反攻,并在数天之内诈开了无数城池的大门,江夏沦陷。
五天之后,蔡、庞、蒯、黄、张五族联合起来发动政变,将刘表囚禁,掌控了襄阳的所有军队,附近的所有城池也在一夜之间换上了黑色的刘字旗。
十五天之后,在刘备未发一卒的情况下,荆北三郡除袁术握着的那一半南阳外,全部倒戈。
在舒县的刘备看着装满了三大箱的信件,笑着对左右说道。
“现在是时候去荆州了,南阳倒是好办,就是荆北还被士燮与越人占着,不知何人能为我解忧?”
关羽、张飞、赵云、耿忠等数十将领皆俯身行礼,表示自己愿往。
“都去怎么能行呢,杀鸡焉用牛刀。”
“翼德,你领十军去一趟,文和与承彦随军,荆北我要,交州我也要。记得多带一点药材与医师,以免到了交州之后被疫病、瘴毒所伤。”
“那些越人如果往山里躲,无需追击,让生蛮部落的蛮军进去收拾他们。”
“你们主要的任务是烧荒耕田,大量砍伐木材,结寨,修坞堡,建城池,无限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即可。”
“不要担心城建了没人住,北方连年兵灾与天灾,多的是流民,我会着手分批迁徙,你们放手施为,在南边尽情的打就是了。”
“还有,到了南边之后,尽快选择地方修建可以停泊大船的港口,测量水文,风向,培养水手,为出海做准备。”
“五年,我给你们五年时间来做这些事,时间一到,我必须看到我方的水师在附近的海域纵横睥睨,无有敌手,能做到吗?”
张飞、贾诩、黄承彦三人出列应下差事,马日禅、蔡邕等老臣想劝刘备先把重点放在北伐之上,可想到幽州克复,荆北三郡望风而投的诡异情况,就觉得他们还是别瞎指挥,看自家主公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