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闷得像吸饱了水的抹布,压得人胸口发慌。
下午四点,城市本该喧嚣渐起,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粘稠死寂。
林默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扳手撞击金属,“铛”的一声脆响在这间充斥着机油味的维修车间里格外刺耳。
他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
汗珠沿着额角滚落,砸在油污遍布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团深色。
车间外,毒辣的阳光几乎要将柏油路烤化,远处的蝉鸣也透着奄奄一息的无力。
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固执地走着,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这份安静,透着邪门。
林默眉头拧起,一股说不清的烦躁感如藤蔓般爬上心头。
他当过兵,又做了几年重型机械工程师,对环境的细微变化有近乎野兽的直觉。
今天的安静,绝对不对劲。
他走到窗边,望向外面那条连接废弃货运站的铁轨支线。
铁轨在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几丛杂草从枕木缝隙中探出头,无精打采。
表面看,一切如常,但那份不安感却愈发强烈,像冰冷的蛇缠上了脊背。
他拿起工作台上的收音机,想听听新闻。
刺啦——!
一阵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电流噪音猛地炸响,彻底吞没了原本模糊的播报声。
林默下意识地拍了拍收音机外壳,噪音却变本加厉,最后骤然消失,世界陷入彻底的无声。
没电了?
他抬头望向顶棚的白炽灯。
灯光疯狂闪烁了几下,如同濒死者的最后喘息,终于彻底熄灭。
整个车间陡然陷入昏暗,只有窗外投进来的阳光在地面切割出扭曲的光斑。
几乎同时,外面街道上传来汽车引擎突兀熄火的声音,此起彼伏。
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金属碰撞的闷响,以及人群惊惶的尖叫。
“搞什么鬼?!”
“我的车!熄火了!动不了了!”
“手机!操!手机没信号了!黑屏了!”
混乱的声浪隔着墙壁涌入,越来越嘈杂。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这不是简单的停电。
他快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沉重的铁皮门,只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向外望去。
街道上已然瘫痪。
几分钟前还在蠕动的车流彻底凝固,横七竖八地堵死道路。
司机们茫然地站在车旁,徒劳地拧着车钥匙,拍打着方向盘。
一些人疯狂地戳着手机屏幕,那块曾连接世界的小小玻璃板,此刻已沦为冰冷的废铁。
恐慌如同瘟疫,在人群中急速扩散。
有人开始歇斯底里地争吵,有人试图尝试掉头,结果彻底卡死,引发了更多的碰撞和怒骂。
没有警笛。
没有红绿灯。
没有秩序。
所有依赖电力和精密电子元件的现代造物,在同一瞬间,全部变成了昂贵的垃圾。
街道上的喧嚣并未持续太久。短暂的爆发后,一种更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开始蔓延。
仿佛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整座城市的咽喉,缓慢而坚定地收紧。
林默的目光扫过那些静止的钢铁怪物,扫过那些呆立在车旁、脸上写满茫然与恐惧的人们。
他的心跳变得沉重而缓慢,像老旧的战鼓在胸腔里擂动。
这不是普通的故障。绝不是。
“妈的!搞什么飞机!”
一声气急败坏的咒骂从车间深处传来,打断了林默的思绪。
是老王。
王建国,车间的老技师,脾气火爆,手艺没得说。
林默转过身,昏暗中,只见老王正对着一台刚刚启动就熄火的角磨机猛踹,金属外壳发出“砰砰”的闷响,像是在踹一具尸体。
“老王,别踹了。”
林默的声音有些干涩,“没用。”
王建国停下脚,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黝黑的脸上混着汗水和油污,此刻更添了几分狰狞的焦躁。
“小林,你看见了?外面他妈的怎么了?老子的角磨机刚想用,直接嗝屁了!”
“嗯,看见了。”
林默点头,视线再次投向门外那片凝固的混乱。
“不只是你的角磨机。”
“所有的车,都停了。”
“手机,废了。”
“电灯,灭了。”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冰雹,砸在王建国本就焦躁的心上。
王建国愣住了,脸上的怒容迅速转为惊愕,最后凝固成难以置信的恐慌。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旧款功能机,按了几下,屏幕漆黑一片。
“这…这他妈是超级大停电?范围也忒广了吧?”
王建国试图找个合理的解释,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不像。”
林默摇头,眼神锐利得像刀。
“普通停电,手机信号不会断,汽车引擎和电瓶也不会同时报废。”
他顿了顿,“我刚才在听收音机,突然被强电流干扰,然后就彻底没声了。”
这话一出,车间里死寂更甚。
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压抑的哭泣和零星争执。
王建国搓着布满老茧的手,目光在昏暗中游移,最后落在墙角的座机电话上。
他几步冲过去,抓起话筒。
只有一片死寂,像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连…连电话线也断了?!”
王建国彻底慌了,额头上的汗珠滚得更密。
林默没说话,走到车间深处那台备用的燃油发电机旁。
他检查油箱,猛地拉动启动绳。
发电机发出几声沉闷的、如同喉咙被卡住般的咳嗽,最终没能吼出半点声响。
似乎某种更底层的东西失效了,不只是电力传输,连让燃油在缸内正常爆燃的条件都无法达成。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林默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当过兵,在极端环境下挣扎求生过。
他做工程师,深知现代社会对能源和信息的依赖到了何种病态的程度。
眼前这诡异的、彻底的、覆盖一切的“大寂静”,远比他经历过的任何炮火与绝境,都更加令人胆寒。
这不是天灾。
至少,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天灾。
他再次望向窗外。
太阳依旧高悬,光芒却仿佛失去了温度,冰冷地泼洒在死寂的街道上。
一些人开始离开车辆,如同失魂的游鱼,茫然地聚拢,低声交谈,眼神空洞。
恐慌在无声中酝酿、发酵,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地表已开始龟裂。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指尖掐入掌心。
现在不是恐慌的时候。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他摸了摸后腰,那里别着一把常用的多功能扳手,冰冷的金属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