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福是打定了心思要磨一磨沈常存这脾气了。
从老二两辈子的表现来看,宋九福深信,老二根子里不坏。
只是,他的性格实在太冲动,太沉不住气了。
这样横冲直撞的脾性,将来免不得还是要吃很多亏。
所以,趁着老二有心学,人又聪明,一点就通,宋九福愿意借着这次进城的机会,好好教教他。
“你先坐下。”宋九福瞥了一眼窗子的方向,说道:“这天没那么快亮,你把烫菜吃了,等肚子吃饱了,我们再来说这事。”
沈常存不知道妈葫芦里卖什么药。
但他很清楚,这五块钱,肯定是要还回去的!
既然妈开出了条件,非要他先吃了东西再商量,那他就先吃吧!
吃个菜能要多久!
沈常存三两下吃掉了半盆烫菜,用手背囫囵一抹嘴,然后把剩下的又推回到宋九福面前。
宋九福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夹起菜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我说你怎么买个吃的,退个房钱,去了那么长时间呢……原来是又撞到美女,又认识了前台小哥?跟妈细说说吧,咋回事。”
沈常存没想到妈把他一带而过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心里暗暗感动了一阵,然后就复盘起自己在过去两小时里的经历。
宋九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这小子还真是碰上一号人物了!
但她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的,等吃完了烫菜,才说:“像这种校门口的小店,一般只有面对熟客的时候,才不收餐具的押金。你这个碗,交押金了吗?”
沈常存怔怔。
还有这种规矩?
他不知道啊!
那会儿等烫菜的时候,也就是赵繁星在和老板说话,他因为口袋空空,不好意思过去聊天,怕老板问他还要不要再加点什么菜……
难不成,赵繁星替他交了押金?
宋九福盯着沈常存的眼睛看,期盼着从这小子的眼里看见几分羞涩。
然而,从始至终,沈常存的眼神笔直如钢铁,让宋九福的心凉了又凉。
宋九福忍不住直接问道:“小存呐,你碰上的那个姑娘长得好看吗?”
“还行吧。”沈常存认真回忆起赵繁星的相貌,内心毫无波动的说:“挺会打扮的。”
宋九福又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不是说,她就住咱们对面吗?你就没想过,这是一种天赐的缘分?”
“当然是有缘啊!”
说起这个,沈常存就不困了,“她肯定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我已经打算认她当姐了!有她罩着我,我一定也能在望城找到一门稳当的生意做!”
“妈,我刚刚还想呢,要不我求她帮忙引荐,让我见见她舅舅。”
“我可以先从招待所的门卫、前台,或者收银员开始学!”
“等把招待所这些生意规矩摸明白了,我手上肯定也攒了点钱了,到时候,我再找她舅舅聊一聊,单开一家招待所……”
“妈,这玩意儿挺挣钱的!”
“只要把钥匙一交,就不用管了!”
“一间房,住一晚上八块……这钱就跟哗啦啦的流水一样来啊!”
“我听说,赵繁星她舅舅在望城火车站和汽车站附近都还有招待所。”
“妈,你想想看,那附近每天得有多少人来人往啊!那开个招待所,不真就是闭着眼睛挣钱?!”
沈常存滔滔不绝的说着,双眼里满是对未来生意的憧憬。
但……
也就仅仅是对财富的向往。
对成功的渴望。
而没有一丝,哪怕一丁点对爱情的期许。
宋九福暗暗叹息。
难道老二真的没有桃花运?
不应该啊。
他这张脸,不应该是蓝颜祸水吗?
宋九福不禁为自己一开始的训责感到后悔。
“小存啊,你听妈跟你说。”
“其实妈说不让你去招惹城里姑娘,不是叫你完全不要跟人家处对象。”
“谈肯定还是要谈的,只是要一步步的来。不能因为喜欢,而一时冲动,上去就给人姑娘把肚子搞大了……”
“咳,妈意思是说,你要是真碰上了喜欢的姑娘,你领来让妈瞧瞧。要是两人真的有缘分,按部就班的结婚,也是一桩好事嘛。”
沈常存皱眉,“妈,咱们不是在说生意的事吗?好端端的,怎么又催我看对象呢?我没那个心思!”
宋九福感觉人都麻了,“儿啊,你该不会……真的不喜欢姑娘吧?”
“妈,不喜欢姑娘难道我喜欢老太太啊?”沈常存哭笑不得,“哎呀,儿女情长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就希望能有自己的事业!”
宋九福抿嘴,不说话了。
儿子想搞事业,那当然是好事。
就是这终身大事,恐怕还得再拖一拖了。
母子两人说好,明天天一亮,沈常存就去烫菜店还碗,问清楚是不是赵繁星帮忙给了碗的押金。
此外,还要把招待所多退的五块钱还给人家。
免得给前台小哥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晚上,沈常存捂着自己衬衣内袋里的五块钱,睡得不算踏实。
而宋九福想到沈红兵还活着这事,睡得也不算踏实。
梦里,她回溯了曾经和沈红兵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
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原本就不亲近。
沈红兵那身体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毛病,只要一下地干活,干活久了,就会止不住的流鼻血。
可家里的农田总要有人管。
沈红兵做不了的活,就只能宋九福硬顶上。
她过去没有那么多想法,不会东想西想,一门心思只有操持家务,好好干活。
每天两眼一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多干点活。
白天在田里把力气都用完了,晚上到了家吃饱饭就只想睡觉,睡醒了又起来干活……像生产队的驴似的,只知道转圈干活。
再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
沈家条件不好,宋九福哪怕怀了孕,大着肚子,都还得跟着下地。
当时还是生产队的大队长和记分员暗中心疼她,给她分了轻省的活,才少受了些要命的罪。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前世,她直到沈红兵突然死了,婆母又明确表示,不能分神再管他们这一家子,就必须得宋九福自己立起来,立住立稳,儿女们才有活路。
宋九福又像是那被套了犁的老黄牛。
无休止的辛勤耕耘,为孩子们奉献了一生……
她一辈子就没有停下来好好休息过,又怎么可能有闲心想到,沈红兵是诈死?
更加不可能想到,他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搞起了纯爱,跟着那个女知青到城里吃香喝辣的来了?
当初他在乡下立进步青年的人设,不愿意接受媒妁婚姻,怨怪宋九福这样低下的流民身份,拉低他的脸面,所以,日常生活里,总是连个笑脸都见不到。
可晚上熄了灯,被子一蒙,他还不是上赶着要跟宋九福生孩子?
难不成,家里这六个儿女,是宋九福一个人凭空蹦出来的吗?
这占便宜的事情,全让他沈红兵一个人享受完了。
而到了抚养孩子,照顾他们起居,帮着他们一步步成长的时候,他沈红兵就撂挑子不干,当起甩手掌柜来了?
没门!
宋九福咬着牙想。
她就算不能弄得沈红兵身败名裂,也必须从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大块肉来。
而且,不仅要让这个时空里的沈红兵大出血……
她也不会放过沈小溪那个时空里的沈红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