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顾槐没了以往处理政事的好兴致,在摘星楼独饮。
高台上往下眺望,四九城尽收眼底。
距离太远,下面的人看着像散开的黄豆,大街小巷,河城宅院,哪都有人,哪怕看不真切,顾槐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喜庆。
年后的三个月总是这样的热闹。
顾槐这些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他喜欢下面的热闹,便默默在此观察了很多年,他能说出街边小巷每隔一年新添了哪些东西,哪户人家修缮了宅院,又有哪户人家办了红丧喜事。
从最开始的破烂屋,到如今有模有样的一进宅院;从年年月月挂白,到如今喜事迎门,一切都好似往好的方向发展,可现实真的如此吗?
寒风吹来,带着一阵冷意,顾槐又饮了一口酒。
忽然下面传来动静,
“……哎呀,陛下说了要独处……有何事先……”
有些模糊,听不真切,顾槐往下看,高楼太高,直直往下看让他猛然心慌头晕。
“噔”,顾槐往后倒。
听到动静的底下两人动作一停。
“你听,你家主子出问题了!”说着,李玉满便抱着一个小包袱趁陆太明走神期间往上跑。
顾槐缓过晕眩的劲,便看到了一张关切的俊脸。
“玉满?”顾槐撑起半身,“今日怎么不去练兵?”
“看你不高兴,想跟来安慰一下,没想到你居然在独饮,打扰你兴致了哈,不好意思。”
李玉满放下包袱,自顾自地坐到顾槐身边,没看出有什么不好意思。
顾槐笑了笑,而后有些落寞道,“你看出来了。”
“我倒也没瞎。”李玉满道,“他们如此包庇,就你这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能心平气和就怪了。”
“不是的。”
“?”李玉满扭头看他。
顾槐喝了点酒,鼻尖眼下处皆有薄红,他神色木然地看着远处,道,“我登基已有五年,早已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意思,我生气的缘由不是他们贪,而是……”
顾槐顿了顿,神色收敛,眼底闪过明显的杀意,“是他们群臣进谏,公然叫板皇权。”
李玉满愣了一下。
003:【哟,真是成长了许多。】
“我连话都没说完,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打断,玉满,你说他们什么意思?”顾槐转眸与她对视。
此时他眼底清明,再无半点方才的恍惚。
李玉满心里诸多想法不过一瞬,在他看来时又变为有些呆愣迷惑的模样,“是吗?我还以为你就是生气他们贪污呢,是我想得浅薄了。”
“不过他们什么意思……我并不了解京都的局势和官员们的性格,但只在我了解的范围看来,大概是官官相护吧。”李玉满耸了一下肩,无所谓道,
“是啊,只怕此案涉事官员远比我想象中多得多。”顾槐嘲讽地笑了一下,“毕竟牵头的是我舅舅,三朝元老,我礼法上至亲之人,有的是保障。”
李玉满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你杀得人太多了,时琬琰将至,他们希望你以稳定朝局为先。”
顾槐道,“那时我刚登基,匆忙之下南边骤然发难,为了快速掌握朝局,我只能将那些与我唱反调,阻止我颁布法令的障碍移除,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嗯,我想也是。”
李玉满赞同道,“就如同我在北方,为了握住济州,安定济州百姓的心,证明我是一个合格的掌权人,也无奈向乌桓发起战争。其实那时的济州应该休养生息,可我又清楚,这一仗必须打,且必须打赢,让济州百姓出了这口恶气。”
这还是顾槐头一次听李玉满提起北方事宜,脑海里的小红人冒着粉色的泡泡,不由得说出了几句心里话。
“我原本以为南北……南方是大晋的沉疴,只要将其铲除,便能还大晋百姓安乐。”
李玉满笑了一下,假装没听见他话中的“北”字,“世间权衡之道,不过是抓大放小,先将最紧急最要命的解决了,才是有余心解决其他。”
“你说得对,”顾槐看了一下她的手边,“你抱的什么?”
“卷宗。”李玉满将其打开,随意抽出一卷递给顾槐,“我看你心神不宁,心情不好,想来没有心思处理国之大事,便带了些我觉得存于大理寺好玩的卷宗给你看看。”
“也算是先处理些小事放松一下。”
李玉满没心没肺地弯唇笑。
顾槐接过卷宗有些恍惚,曾经的李玉满也是这样吗?
存封的记忆太过遥远,但他记忆中的女子好似就是这般。
他愣愣道,“玉满,你不想如时琬琰般自立为皇吗?”
李玉满笑意凝了一下, 若无其事道,“想啊,但是我不喜欢打仗,大概是村里那次殊死拼搏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吧,我从小在山野长大,想要的不过是庇佑村民,让他们安居乐业。”
“还有稍微大一些的愿望,也不过是将李氏一族发扬光大,所见女子有所庇护,能无拘无束地活着。”
顾槐认真地想了下,“你已经做到了,因你,大晋改了百年传统,女子走出内宅,奔向更为宽广的天地,再大的改变只待以后了。”
李玉满笑了一下算是应承。
过一会,顾槐若有所思道,“这就是你愿同我合作的原因?”
李玉满笑不出来了,干脆垂眸低头,装作认真看卷宗,“我不喜欢打仗。”
003倒是无所忌惮地肆意嘲笑,【这人真是想当然,也真是不了解你。】
李玉满:【我和他满打满算交集也不过两三月月,他对我的了解,大多源于想象和美化,看到的也不过是我愿意展示出来的那一部分,自然会得到如此的结论,当然,也不排除他不愿细想的可能。】
003唏嘘,【我觉得还是你比较会演的可能性更大。】
【……滚。】
顾槐看着她渐入佳境的侧脸,没有多说,同她一般低头查看。
风轻轻袭来,吹落了枝头的寒霜,沙沙声渐起,这次摄人的冷意少了很多。
顾槐本是漫不经心,但越看越觉得不对。
放下一卷,再开一卷。
“玉满,这些你都看过了?”
“没有啊,我忙着过来安慰你,顺便从大理寺少卿桌上准备结案的那一丛中卷了些带过来,”李玉满神色自然,带着些疑惑道,“怎么了,有问题?”
顾槐凑近,李玉满敞开,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她手中的是一桩十分常见的盗窃案。
顾槐拧着眉宇,飞快地翻了翻李玉满带来的卷宗,李玉满在一旁不停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003啧啧不止,【你可真能演!】
【……闭嘴!别干扰我发挥!】
003:【……】
顾槐停下手中的动作,从中挑出几本,“这几桩‘妇女收留案’,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