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黑洞般足以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的绝对死寂!
这间小小的、看起来温馨而又宁静的休息室,此刻却已然彻底蜕变成了一座充满了荒诞与血腥的修罗屠场!
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是如此的复杂而又纯粹。它混杂着鲜血被高温能量灼烧后特有的铁锈味、蛋白质与脂肪在瞬间碳化后散发出的焦糊烤肉味、以及内脏破裂与排泄物混合在一起,所形成的最原始、最污秽的恶臭!
这几种味道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足以刺穿任何过滤系统、直抵灵魂深处的恐怖气息,仿佛连空间本身都被这血腥的场景所污染、腐化。
那最后一名被自己发射的榴弹炸碎了脑袋的饕餮战士,他那庞大而无头的尸体还保持着跪倒的姿势,仿佛在向某个未知的存在进行着临终的忏悔。脖颈那狰狞的断口处,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不再是“汩汩”地向外冒,而是因为神体引擎的最后一次泵压,如同一个被拧开了的劣质血色喷泉,以一种充满节奏感的姿态,一次又一次地将生命最后的余温喷洒在这片冰冷的地板上。
而在他的不远处,那两个被同伴的光束精准地互相射穿了心脏的饕餮,则像是一对在荒诞戏剧中被迫殉情的可笑恋人。他们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纠缠、拥抱、然后一同倒下,手臂甚至还搭在对方的肩上。他们眼中那最后残留的光芒,不是战斗的勇猛,也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死不瞑目的迷茫。
他们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最信任的战友,会向自己挥下屠刀。
潘震和剩下的那八名烈阳战士,如同八座被瞬间风化的石雕,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幅完全超越了他们认知极限的地狱绘卷。
他们的身体,那些足以抵御恒星风暴、硬抗核爆冲击的神圣之躯,早已因为极度的震撼与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恐惧,而变得僵硬如铁,冰冷刺骨。
他们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那只手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有力,让他们连最基本的吞咽动作都无法完成,更遑论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们的天体计算机……
他们的暗能量引擎……
他们的神圣之躯……
这一切基于“神河文明”理论所构筑起来的、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神”之基石,在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它们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是那么的可笑廉价。
尤其是舞照。
这位在烈阳文明中以英姿飒爽、勇猛果敢而着称的女武神,她那张总是洋溢着自信与骄傲的俏脸,此刻早已是煞白一片,毫无血色,嘴唇甚至因为缺氧而微微泛紫。
她看着眼前这场由“愚蠢”与“傲慢”所亲自导演、由“未知”与“诡异”所完美执行的自杀惨剧,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刚才在另一个房间里,那个为了保护守护神、为了扞卫烈阳荣耀,而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用自爆来燃尽自己年轻生命的战友。
一个是为了荣耀与守护的壮烈牺牲。
一个是为了杀戮与征服的荒诞自毁。
两幕场景,在她的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的荒谬感与悲凉感,如同宇宙中最汹涌的黑暗浪潮,狠狠地冲击着、撕扯着、碾压着她那颗身为“战士”的骄傲之心!
战士的意义是什么?
战斗的价值又在哪里?
如果最强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呢?如果你的每一次攻击,最终都会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落回到自己和同伴的身上呢?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潘震。
她看到,她那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永远都沉稳而威严的守护神,此刻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苍老脸庞之上,没有她预想中的愤怒,没有她可以理解的悲伤,甚至没有她感同身受的恐惧。
有的,只是一种仿佛是亲眼见证了整个宇宙的诞生与毁灭,看穿了所有已知与未知的真理与虚妄之后,所剩下的那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空洞与茫然!
“呵呵……”
“呵呵呵呵……”
一声声低沉的、充满了无尽自嘲与悲哀的干笑,从潘震那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溢出。那笑声不大,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场每一个烈阳战士的心脏上。
他缓缓地闭上了他那双早已失去了所有神采的虎目,仿佛不愿再看这颠覆了他数万年认知的残酷世界。
在他的脑海之中,那台曾经足以计算整个星系运转、推演文明未来走向的超级天体计算机,此刻却像是一台被终极病毒彻底入侵了的最古老的电脑。所有的“已知公式”和“逻辑定律”都在闪烁着鲜红的“ERRoR”警告,屏幕上疯狂地、毫无逻辑地回放着他踏入这家杂货铺之后所经历的一切!
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帧被定格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影像。
他想起了那个在拍卖会上,仅仅用一块平平无奇的“板砖”,就将整个宇宙所有自诩为神明的存在戏耍于股掌之间的奸商老板。那块板砖,击碎的不是墙壁,而是宇宙诸神对于“价值”的定义。
他想起了他自己,堂堂烈阳守护神,为了凑齐那看似唾手可得的两百次“保底”,是如何放下尊严、受尽屈辱,最终却只从那台冰冷的机器里,换来了一根被定义为“烧火棍”的凡铁。那根烧火棍,点燃的不是火焰,而是对他数万年力量积累的无情嘲讽。
他想起了天使文明的最高智慧、曾经与他平起平坐的天基王鹤熙,竟然会为了偿还一笔他无法理解的“债务”,而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地方“打工”。他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屈辱,那是一种他无法企及的、洞悉了更恐怖真相后的“清醒”。
他想到了龙珠世界那颗小小的星球上,那个名为“神龙”的许愿机,竟然能将一个世界的“规则”像程序代码一样打包成一堆“数据”,然后作为“商品”进行交易。这颠覆的,是他对“世界”和“法则”的基本认知。
他想到了刚才那个名为“亚伯”的怪物,是如何用最纯粹的、最野蛮的“武力”,将饕餮军团引以为傲的“科技”像撕纸片一样撕得粉碎!那不是科技的落后,那是不同次元“物理规律”的降维打击!
而现在!
他又亲眼看到了这个名为“该隐”的男人,是如何用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不讲道理、甚至连“能量”和“法则”都无法解释的“因果律”,将剩下的饕餮精锐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们在最可笑、最荒诞的场景中,完成了自我毁灭!
一幕幕!一桩桩!
这些记忆不再是零散的片段,而是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变成了一柄最锋利的、淬满了剧毒的、名为“真相”的尖刀,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潘震那颗由“神河文明”的“科学”与“唯物”理论所精密构筑起来的骄傲的心脏!
将他那数万年来所建立的所有的认知!
将他那坚信不移、引以为傲的所有的“真理”!
将他那身为宇宙顶级大神、俯瞰众生的所有的“尊严”!
在这一刻,都给刺得千疮百孔!刺得体无完肤!刺得支离破碎!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为什么鹤熙会做出那样看似屈辱、实则明智的选择!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名为顾离的店主,会一直用那种看“乡下土包子进城”般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些所谓的“神”!
因为!他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
他们这些自诩为“高级文明”的、掌握了“暗能量”的、可以肆意“定义”低等生命的所谓神明,不过是一群世世代代都生活在井底,却自以为拥有了整片天空的青蛙!
他们所谓的“宇宙”,不过是别人家后花园里那个不起眼的小小池塘!
他们所谓的“真理”,不过是池塘里那套早已被池塘主人制定好的、充满了漏洞的可笑游戏规则!
而这家“超神杂货铺”!它就像是一只从池塘之外、从那片无法想象的广袤“现实”之中,伸进来的一只无形大手!
它将池塘之外那真正的“现实”!
将那些生活在“现实”之中的真正的“怪物”!
将那些构筑了“现实”本身的真正的“规则”!
以一种最粗暴、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方式,赤裸裸地撕开,然后狠狠地砸在了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青蛙”脸上!
这是一场针对饕餮军团的屠杀!
更是一堂无声的教诲!
一堂用饕餮军团的鲜血与生命,用他们自己的傲慢与愚蠢作为教材,为潘震、为烈阳、也为这个宇宙所有自以为是的神明,所上的最为生动也最为残酷的一课!
想到这里,潘震那颗早已枯寂冰冷的心,突然不可抑制地涌起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悲凉与……庆幸!
他庆幸自己在面对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石之棺时,选择了谨慎!
他庆幸自己在面对这个浑身散发着“异常”与“扭曲”气息的神秘男人时,选择了敬畏!
否则!
此刻躺在这片污秽不堪的血泊之中的,恐怕就要多出几具身穿着金色战甲的、同样死不瞑目的尸体!
……
而另一边。
那个亲手将自己最后几名忠心耿耿的手下送上死路的饕餮之王噬嗥,他呆呆地站在那片粘稠血泊的边缘。
那巨大的、如同山岳般魁梧的身躯,在这一刻,却显得是如此的萧瑟与孤独,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他死死地看着那个最后一个被自己的榴弹炸碎了脑袋的手下,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每一次“喷泉”般的涌血,都像是对他的一次凌迟。
他看着那些曾经跟随他征战了无数星系,为他带来了无尽的荣耀、财富与杀戮快感的勇士们。
如今,他们却都变成了一堆堆冰冷的、残缺不全的、甚至无法拼凑成人形的碎肉。
他那简单的、被“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八个字彻底填满了的大脑,在这一刻,这台只懂得征服与杀戮的生物机器,终于因为加载了无法理解的数据而彻底崩溃、烧毁了!
他的骄傲!
他的王权!
他的常识!
他的一切!
都在这场充满了荒诞、诡异与黑色幽默的自我毁灭之中,被彻底地击碎了!粉碎了!化为了虚无!
“啊……”
一声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夹杂着沙砾的低吟响起。
“啊……啊……啊——!”
紧接着,一声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悔恨、与对这个世界的深深的绝望的悲鸣,从饕餮之王的口中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
那吼声不再有王的威严,不再有战士的咆哮,只剩下一个迷路孩童面对无边黑暗时的、最纯粹的恐惧!
他扔掉了手中那把不知何时捡回来的、沾满了同伴鲜血的巨斧!
他像一个在赌场里彻底输光了所有、被抽干了灵魂、失去了所有理智的疯子!
他转身就跑!
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他只想逃离这个让他亲手毁灭了自己一切的房间!
他只想逃离这个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比最深层地狱还要恐怖的噩梦世界!
潘震看着那个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般,疯狂逃窜的曾经的“宿敌”。
他没有去拦。
他也没有嘲笑。
他的眼中,只有一丝同为“井底之蛙”的、同为“神”的深深的悲哀。
他知道。
从今天起,饕餮王噬嗥……已经死了。
就算肉体还活着,他的精神、他的意志、他的王魂,也已经永远地死在了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与他那些战士的碎肉永远埋葬在了一起。
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无异。
他同样缓缓地转过身,对着身后那几名同样处在巨大震撼与迷茫之中、几乎快要站立不稳的烈阳战士,用一种充满了无尽疲惫与沙哑的声音,下达了新的指令。
“我们……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