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槐花香,将巍峨宫墙洇成水墨色。苏辰抬手拂去玄色大氅上的雨珠,青石板缝隙里积着的雨水,映出他腰间半旧的羊脂玉佩——那是楚昭宁亲手编的穗子,早被自家那几个小崽子缠得松散。刚踏过乾清宫朱红门槛,瓷片碎裂的脆响混着孩童尖利的哭嚎,惊飞了檐角歇脚的白鸽。
\"陛下又摔东西了!\"守在廊下的老太监佝偻着腰迎上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惧意,\"自从太后殡天,小陛下连早膳都不肯用...\"话音未落,苏辰已撩起衣摆大步跨进殿门。鎏金蟠龙柱下,六岁的小皇帝苏煜赤脚踩在满地碎瓷中,藕荷色锦袍沾满墨渍,稚嫩的脸庞涨得通红,手里攥着半幅被撕成两半的圣旨:\"皇叔骗人!说好了带皇婶进宫看牡丹,皇祖母却...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楚昭宁半跪在满地狼藉里,素色襦裙被碎瓷划破,渗出的血珠在月白色裙裾上晕开红梅。她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伸手去抱苏煜时,却被孩童狠狠甩开。苏辰瞳孔微缩,转瞬又化作春水,他屈指弹落袖间雨珠,在满地狼藉中蹲下,玄色衣摆扫过冰凉的地砖:\"煜儿,你看皇婶的手。\"
小皇帝的抽噎声戛然而止。楚昭宁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青砖上,泛着幽幽冷光。苏辰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身后护了护,指腹擦过她掌心伤口时,触到一片滚烫——原来她睫毛上凝着的,不只是雨珠。
\"皇叔赔煜儿个新的!\"苏煜突然破涕为笑,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扯住苏辰腰间玉佩,\"要比这个还好看的!\"玉佩穗子\"啪嗒\"断开,羊脂玉坠子滚落在楚昭宁脚边。她弯腰去捡时,后颈的碎发垂落,露出白皙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苏辰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将发丝别回耳后。
就在这时,穿堂风卷着细雨扑进来,带起纱帐轻扬。苏辰余光瞥见垂花门外一抹月白色身影。那人撑着竹骨油纸伞立在海棠树下,雨丝斜斜掠过她浅蓝襦裙,竟将半开的海棠都衬得黯然失色。女子约莫十七八岁,鬓边别着朵新鲜白兰花,眉眼间透着江南水乡的灵秀,只是握着伞柄的手指泛着青白,倒像是被雨寒侵透了魂魄。
\"殿下,这位是新选入宫的司乐女官沈清梧。\"掌事女官的声音适时响起,\"太后生前最喜她弹奏的《清平调》...\"话未说完,沈清梧已福了福身,声音轻得像飘在雨里的柳絮:\"惊扰殿下与娘娘,民女告退。\"她转身时,月白色裙摆扫过潮湿的青砖,伞面上双蝶戏春图突然活了过来——原来是雨水晕开墨色,让蝴蝶有了振翅欲飞的错觉。
苏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的上元夜。那时楚昭宁还是楚家娇小姐,在灯会上被他拦住去路,红着脸将绣球砸在他肩头。怀中的苏煜突然扭动起来:\"皇叔快看!沈姐姐的伞上有会动的蝴蝶!\"
沈清梧驻足回首,眼角眉梢皆是春水般的笑意:\"小陛下若喜欢,明日民女便教您画。\"她说话时,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缠着的红绳,绳结上系着枚褪色的铜钱,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平安符。
暮色渐浓时,苏辰抱着熟睡的苏煜离开乾清宫。楚昭宁倚在宫墙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他腰间空了的玉佩挂绳。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朱红宫墙上,她忽然轻笑出声:\"那沈姑娘的伞,倒比御花园的景致还鲜活些。\"
苏辰低头咬住她泛红的耳垂,声音里带着几分危险的低哑:\"在本王眼里,唯有夫人是这世间独一份的鲜活。\"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鼓声,惊起栖在宫槐上的夜枭。沈清梧遗落的白兰花不知何时飘到楚昭宁脚边,花瓣上凝着的雨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