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淮南大学哲学系办公室的吊扇正嗡嗡转着。
陆励成把反反复复修改了五遍的讲座稿放进文件夹,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窗外蝉鸣突然拔高,震得人耳膜发痒。
南方的秋季,尽管风中有了秋天的味道,但夏天仍在身体里逗留。
叩门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他以为是助教来送材料,头也没抬说了声\"请进\"。
脚步声却停在办公桌前三步的位置,空气里浮起白桃香水的清甜。
“励成。”杨永迪把米色手提包搁在会客椅上,浅杏色真丝衬衫被汗浸出两道月牙痕,“我在楼下问了三个人才找到这儿。”
陆励成站起身时,膝盖不小心碰到了半开的抽屉,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看见杨永迪鬓角粘着碎发,鼻尖凝着细密汗珠,高跟鞋侧边沾着灰。
“你怎么来了?”他转身要去倒水,手腕突然被攥住。
“为什么不接电话?”杨永迪的手指烫得吓人,指甲在他腕骨上压出红印,“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发了多少条微信,你是来这里研学还是闭关了?”
茶水间的电热水壶突然跳闸,咕嘟声戛然而止。陆励成抽回了手,玻璃杯在饮水机下接水时发出空洞的回响:“我在工作。并且来之前就说过,希望能安心做点事情。”
杨永迪从包里抽出个牛皮纸信封摔在桌上,照片从开口处滑出半截,“你不想知道这些是在哪拍的吗?”
阳光斜穿过百叶窗,在照片上切出明暗条纹。林思婉的侧脸格外清晰,她正在给欧阳懿递纸巾,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陆励成把照片塞回信封,茶水杯在桌面磕出轻响:“不想知道了。”
窗外传来学生打闹的笑声,有人骑着自行车叮铃铃掠过。
杨永迪走过去抓住他正在整理讲稿的手,声音像绷紧的琴弦:“所以你这些天把自己封闭在这里拼命工作,就为了不去想这些?”
“杨老师。”陆励成后退半步,空调冷气正对着后颈吹,“下个月我就三十五了,没精力折腾这些了。”
“那我们在一起吧。我认定了你,就不会改变。”杨永迪急切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陆励成摇了摇头,“别开玩笑了。”
玻璃杯上的水珠沿着杯壁滚落,陆励成垂眼整理讲稿的边角,纸张摩擦声里混着杨永迪急促的呼吸:“我是认真的。既然你们分手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七年了,我连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配有吗?”
窗外的蝉鸣突然断了,乌云压着远处教学楼的红屋顶涌过来。陆励成把文件夹放进抽屉,金属滑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感情不是竞赛,不存在起跑线。”
杨永迪突然笑起来,指甲在真丝衬衫袖口掐出褶皱,“是,你最懂感情!你不就想说,你只喜欢她吗?现在她食言了,你倒把承诺刻进骨头里。”
闷雷滚过天际,走廊里传来学生跑动的脚步声。陆励成抓起门后的黑伞:“要下雨了,我送你下楼。”
雨帘重重砸在水泥地上,蒸腾起白茫茫的水雾。杨永迪的高跟鞋踩进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陆励成的裤脚。
杨永迪突然甩开了伞,冲进了雨里。
“永迪,你不要任性了,好不好?”
陆励成抓着她躲进了亭子里,发梢的水珠正巧滴进衬衫领口。
她看着陆励成收伞时被雨打湿的后背,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亭角的石凳沁着凉意,陆励成把滴水的伞靠在朱漆柱子上,没有作声。
“因为,我也说不清楚。”杨永迪苦笑一声,“就心里觉得就该是你,如果不能在一起,以后也再无法遇到像你一样的人了。”
陆励成望着亭外被雨打得乱颤的芭蕉叶:“我们从北华回来,系里新来的刘老师,给你送过音乐会门票。”
“这时候提别人?”杨永迪猛地站起来,手提包撞翻了石凳边的伞,“陆励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惊雷炸开的瞬间,凉亭的照明灯突然亮了。昏黄的光线下,陆励成看见她眼里晃着的水光:“永迪,喜不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去勉强的。”
雨势更急了,风卷着雨丝扑进亭子。杨永迪往前迈了半步,真丝衬衫贴在肩胛骨上:“如果我说愿意等呢?等到你不觉得勉强的时候...…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杨永迪的手提包滑落到地上,金属搭扣撞在水泥板上发出脆响。她扑过去抱住陆励成,潮湿的发梢扫过他下巴:“给我时间,给我们时间,你会爱上我...…”
陆励成后退时撞到了柱子,伞骨哗啦散开。他扶着杨永迪的肩膀轻轻推开,掌心的布料沁着凉意:“女生宿舍区有直达校门口的摆渡车。”
“你真这么绝情?”杨永迪咬着嘴唇,“我对你一腔爱意,你的心里真的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吗?”
陆励成耐心地解释,“我的心里即使有那么一丝丝波澜,但那不是爱,也抵不过岁月漫长。”
暴雨冲刷着凉亭外的水泥路,杨永迪弯腰捡起手提包。
她不敢看陆励成的眼睛,怕自己没有坚持的勇气,但仍然抱有幻想,“你好好在这里静一静,也希望你重新考虑考虑,我在西交等你回来!”
杨永迪重新撑开伞走进雨里,黑色伞面很快融进灰蒙蒙的雨幕。
雨点砸在伞面上的声音渐渐小了,她回头望时,凉亭里只剩下石凳上一汪晃动的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