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从北华回到西市已经一个月了。
一个月里,林思婉的生活发生了很多改变。
她先是从荣德小区搬到了涵碧园。尽管,母亲邱淑贞一再挽留,说住在一起方便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但是林思婉还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从北华回来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佳,这些邱淑贞和林国安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们知道女儿心中有事,但她不愿多说,他们也便尊重她的决定,给予她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自我疗愈。
趁着暑假的时间,林思婉报了商务英语的课程,每天用繁忙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起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九月的西市笼罩在绵密雨帘中。学校提前一周发出了通知,为全体教职工精心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讲座。
林思婉推开报告厅玻璃门时,檐角坠落的雨珠正巧砸碎在宣传海报的醒目的标题上—《职场中的自我追寻》。海报边缘被雨水晕染的模糊字迹里,\"陆励成\"三个字像根细针扎进瞳孔。
手机在提包里震动第三次,同事的催促声穿透雨幕:\"思婉你到哪儿了?讲座还有十分钟开始,校长说今天主讲人是西市交通大学最年轻的......\"
\"知道了。\"她挂断电话时发现指甲在掌心掐出四个月牙形凹陷。报告厅入口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学者简介,陆励成穿藏青色西装的照片在雨水中折射出流动的光晕。
报告厅冷气开得太足。林思婉抱着资料穿过第八排座椅,听见身后两个新来的实习老师压低声音惊叹:\"陆教授比宣传照还好看!怪不得传言,喜欢他的学生还有年轻小姑娘能从西市交通大学一直排到永宁门。”“听说他上周刚拒绝《典籍里的中国》节目邀约......\"
黑色皮鞋踏上讲台的那一刻,全场骤然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陆励成在调试话筒高度的时候,袖口不经意间滑出半截银色表链。\"各位下午好。\"麦克风将他的声音放大得有些失真,\"今天我们探讨哲学思维对职业规划的指导意义。\"
投影幕布亮起的瞬间,她看见他转身时领带夹闪过微光。林思婉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熟悉而又复杂的情感,她辨认出,那正是他们俩曾经一起在西门外的古玩市场闲逛时,精心淘选而来的宝贝。
她下意识地低头翻开工作笔记,钢笔尖在纸面洇出个墨点。
\"我们从苏格拉底的市场对话说起。\"他的声音带着粉笔灰的质感,\"当我们在办公桌前重复使用订书机,在会议室传递签字笔,是否想过这些日常工具正在塑造我们的职业人格......\"
后排突然爆发的快门声惊得林思婉笔尖一颤。陆励成的目光掠过她发顶又迅速收回,喉结在投影仪蓝光里起伏如远山轮廓:“比如急诊科医生面对病患,需要斯多葛学派的情绪管理;产品经理做用户调研,可以借鉴现象学的悬置判断...”
提问环节戴着圆框眼镜的语文年级组长夏老师站起来:\"陆教授如何看待学术研究与现实情感的关联?\"观众席响起零星笑声。陆励成握激光笔的指节泛白,墙幕红光停驻在林思婉脚边。
\"哲学是触碰永恒的过程。而人类情感......\"话筒突然啸叫打断尾音,林思婉看见他后颈碎发粘在皮肤上,\"像壁画颜料里的朱砂,鲜艳千年却经不起触碰。\"
“还有没有人,想和陆教授再探讨和交流一下?”
主持人在台上提高了音量,连问了三遍,语气中充满了期待与鼓励。
陆励成的激光笔在ppt上划出红色轨迹,林思婉忽然举起手。
\"陆教授认为这种理论套用是否属于职业异化?\"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当我们在工作中刻意扮演哲学家,是否正在背离真实自我?\"
报告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雨声。陆励成的目光忽然穿过人群与她对视,他扶了扶领带:\"这位女士的质疑很有意思。就像苏格拉底说'未经省察的人生不值得过',职业规划中的哲学思考恰恰是为了...\"
散场时暴雨更急,林思婉收拾东西的动作很慢。黑色皮鞋停在眼前时,她闻见雪松混着油墨的味道——和一个多月前他书房的气息一模一样。
“林小姐的见解真是犀利独到。”陆励成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我只是有些疑惑,随口说说而已,陆教授千万别介意。”林思婉回道。
“能借用把伞吗?”他开口请求,声音里似乎夹杂着西市少有的潮湿水汽。
“三百米外的便利店有折叠伞卖,你可以去那里买一把。”她轻声建议道。
陆励成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钢笔啪嗒掉在桌上。
\"几天前在洛阳考察,看到北魏永宁寺遗址出土的泥塑佛面。\"他手指无意识摩挲她手腕内侧跳动的脉搏,\"那抹似悲似喜的神情......像极了你最后看我的眼神。\"
身后不远处传来同事的说笑声,林思婉匆忙间抽回手,却不慎将笔记本带落在地,本子内的夹页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散落一地。
陆励成弯腰去捡,他后颈的脊椎在弯腰的刹那微微的凸起:\"当你说出‘后会无期’的那一刻,口是心非的你,内心其实也在承受着煎熬吧。\"
“你想多了!”林思婉冷冷地回道。
他小心翼翼地将拾起的纸张和那本泛黄的笔记本轻轻地放置在桌上。
林思婉低头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整理着,牛皮纸封面腾起的细尘在光束中飞舞。
陆励成的声音混着细尘响起:\"总说青鸟殷勤为探看,却不肯告诉我蓬莱究竟有多远。\"
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林思婉起身将自己的伞塞进他怀里:\"雨停了。\"
陆励成望向窗外愈发密集的雨幕,解开两颗衬衫纽扣:\"天气预报说这场雨可能要下好几日。\"
林思婉毅然起身,步伐坚定地走出报告厅,陆励成则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此刻,她的内心如同翻涌的海浪,矛盾至极。这个人,既近在咫尺,又仿佛遥不可及,让她既感到熟悉又陌生,既想靠近又想逃离。
走廊传来保安巡逻的脚步声。陆励成撑开伞时忽然转头:\"明天下午六点的航班,去淮南出差,得一个月吧。走之前想去看看终南山古楼观的千年银杏树。\"
林思婉闻言,默不作声,仿佛内心在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挣扎。
“都说,千年银杏韵悠长,岁月留痕满树黄,屹立凡尘观世象,秋风拂过话沧桑。如果可能的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明天早上九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林思婉的目光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与他直接对视,仿佛害怕那目光中会透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
她的余光轻轻扫过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搬了家。
校园广播的音乐响起时,林思婉低头翻看刚才做得潦草的记录,发现笔记本第二页多了行小字:当我学不会放手时,你是否还愿意验收成果?
雨滴在窗台敲出《更漏子》的节奏,她透过走廊窗户望着水雾弥漫的广场,那抹藏青色身影正撑着透明伞走向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