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松知道,虽然他们相互中意,夫妻恩爱,但是招上门女婿这件事,始终让李停觉得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
他不想让她有压力,刻意去想生男生女的事情,于是就着刚才的话头问她:“对了,你刚才说,还有个二姐叫李挡,那她去哪里了?不会是被咱爹送人了吧?”
“送人倒是没有,是五岁的时候,被雷给打死了。”李停闷闷地说。
钟文松被她的话唬了一跳,他问:“怎么就被雷给打死了?那么吓人!”
李停说:“我也不太清楚,那年我才三岁,就是我娘离家走的那一年。是我姐给我说的,那时候她都八岁了……”
“我爹一直是不着家的,打雷那天,我们姐妹四个和我娘睡在一起。”
“听我姐说,我娘让两个姐姐睡在她身边,让我和李帆睡在床外两侧。”
“当时她还说,要是小的被雷打死,就算了,别把两个大的给打死了,孩子伺候大不容易。”
“结果屋里到处都漏水,床上也漏。我娘就起床找盆子接水。”
“她刚去灶间拿了个盆过来,一道闪电把屋里照得明晃晃的,紧接着一个惊雷就炸响了。”
“就听床头的柜子上哗啦一声,装盐的罐子碎了。当时李挡一声惨叫,然后没了声息。……”
“我娘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神智不清了。每天扛着一把锄头,满坡里挖,说找自己的二女儿……”
“她疯跑了半年,然后就找不到了。后来,她就成了东乡郑集别人家里的人了!”
李停神情怔忡,自言自语地说:“其实老天也是不开眼……我倒宁愿被雷打死的是我——人活着,真的是太难了!”
钟文松用手刮她的鼻子:“又说什么混话呢?要是那时候雷把你打没了,我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媳妇儿去?你说是不是,孩他娘?”
一声“孩他娘”把李停闹了个大红脸。刚才讨论生男孩女孩时,她都没有难为情,钟文松的“孩他娘”却让她怦然心动。
她把头埋进钟文松的怀里,抱着他的腰,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能给她撑起一个家,是她和将来他们的孩子们的顶梁柱。
两个人的心越贴越近,平时每天都一起上工,一起回家。
李停洗手和面,钟文松就坐在灶塘边烧火。
夏天的夜晚,李停在灯下纳鞋底,钟文松给她打扇子。
夫妻俩总有说不完的话,新婚的日子,不说如胶似漆,那也是蜜里调油,十分香甜。
李停的针线活做得好,不光会绣花描云,还会自己剪花样子。
花花草草和各种小动物,都剪得像模像样。
队里谁家女人有什么针线活上的事情,都会来求她帮忙。
有的是拓个鞋样子,有的给闺女绣花鞋,会央她剪个花样子。
有那拐弯抹角、刁钻难插针的地方,她还会手把手地教人家。
无论谁来求,李停都会尽力帮忙。
有时候白天顾不上,夜里点上煤油灯,她也要帮人家做好。
整个队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闲暇之余,都会来他们家里扎堆做活。
尤其是下雨天不上工,他们家里简直像是在开会。
李停大方,家里只要来人,她会把家里的玉米或大豆炒熟,放点盐水,再炒至焦黄,给大家当零食点心。
不管谁来,只要家里有的,她都不会吝啬。
她天生就有向心力和凝聚力,在这个家里,钟文松体会到的,是热闹和融洽。
这和自己在南洼里的家里,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因着李停在生产队里的人缘好,和别人相处也轻松融洽,钟文松在队里上工,队长直接给记了十分。
李停不光针线活做得好,茶饭也不含糊。
就是简简单单的面条,她也能做得鲜香可口。一样的杂面窝头,她捏的也比聂大梅做的好吃了不知道多少倍。
钟文松觉得,倒插门的日子,完全不像以前想象中的那么难捱。
然而李老满回来了。
这次他在家里待了两个月。
只要他一在家,那些平时经常来串门的姑娘媳妇儿,就都不再来了。
因为他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不知道什么事情,都能让他无端发火。
别人还在发懵,他又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李老满本来是瞧不上钟文松的。
钟文松刚来几天,他就开始嫌弃钟文松。
背着他对李停说,钟文松吃得多,做活还慢。看人的时候眯眼,睡觉打呼噜隔间房都能听到……
总之钟文松就是不对他的眼。
他看钟文松的眼神,都是嫌恶的。
所以李老满在家里时,钟文松除了做事,基本上就待在屋里不出来。
不出来也不成。
李老满在院子里跺着脚:“院子乱成这样,就不知道拾掇拾掇?属猪的吗,天天光吃不干?”
李停可不吃他那一套。
每次他挑钟文松的刺儿,说他这干的不好,那做的不行,李停就会白话他:“是你要死要活的,非得让我招上门女婿的。你说说,哪哪都好的人,人家能愿意往咱屋里来吗?”
“文松过来时,我姐和李帆都在。她们可是都说了,以后你老了,就没她们的事儿了!”
“你就作吧,看看到你老了,还指望不指望人家养老!”
李老满不理闺女的茬,拿眼睛在屋里逡巡了一圈,走到门口,在门后边掂出一把锤子来。
李停看到他拿着锤子,就说:“砸锅是吧?去,你赶紧去砸。”
“这次砸烂了,就别再买了。我跟着文松去南洼里过日子。”
李老满气得鼓着嘴,把手里的铁锤扔出门外,泥地上砸了一个碗大的坑。
然后就背起自己的搭链,又出门去了。
只要李老满在家里,这样的情景就会时不时的上演。
李停担心钟文松生气,过后每每偷眼打量他,发现他该干嘛干嘛,也就放心了。
说实话钟文松并不是不在意,他是不能在意。
谁让自己是倒插门,在人家家里呢?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了身为上门女婿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