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似刀,割破了红叶大陆与蒙苍大陆之间的空间屏障,薛枫和白樱雪裹挟着一身异域的尘霜,踏入了久违的山门。日光暖融融地洒下,那股熟悉里,又藏着些难以言说的陌生。
“也不知宗主如今修为到了何种地步?”薛枫抬眼,望着太虚殿那巍峨的飞檐,对身旁的白樱雪轻声说道。白樱雪捋了捋鬓边的发丝,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以宗主的天赋,这些年想必又精进不少。”
二人踏入宗主闭关的静室,屋内氤氲着一股奇异的灵气,那是渡劫后期修士独有的气息,磅礴而又内敛。呼延智雄缓缓睁开眼,原本凌厉的眼眸里,此刻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平和。
“你们可算回来了。”呼延智雄起身,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听闻红叶大陆因果复杂,你们这一路,定是艰辛。”
薛枫和白樱雪恭敬行礼后,便将在道宗与红叶大陆佛教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呼延智雄听闻,时而微微皱眉,时而轻轻点头,待二人讲完,他不禁长叹一声,讶异道:“如此奇妙经历,实非常人所能遇见。道宗天剑九式的奥秘,红叶大陆佛教的纷争,其中所涉因果、剑道与佛法的交融,皆令人感慨万千。你们能从中有所收获,实乃幸事。”
从宗主处告辞出来,薛枫和白樱雪又分别拜见了各自的师傅,许师傅还是和往常一样,如今薛枫的修为已高于他好几个层次,不免有些拘束。白樱雪的师父一如既往地溺爱这个已然三十几岁的小徒弟。
日光已渐渐西斜。薛枫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家的味道愈发浓郁,那是烟火的气息。
“枫哥,也不知爹爹他们……”白樱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期待。
薛宅的木门\"吱呀\"推开,一道佝偻的身影扶着门框望来,鬓角的白发在暮色中格外刺眼:\"阿枫...小雪...你们可算回来了。\"
是大哥。当年那个能单手举起石锁的壮汉,此刻腰间别着的药篓比佩剑还要显眼,眼角的皱纹里盛着说不尽的岁月。屋内传来孩童的嬉笑,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子躲在廊柱后偷看,见白樱雪望来,又笑着跑开,鬓间银铃叮当,那是薛家第三代的孩子了。
正厅里,薛豪英半靠在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柄磨得发亮的玉如意。双鬓如霜,看见儿子儿媳时,浑浊的眼中泛起光来:\"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他颤巍巍地指向案头,那里摆着白樱雪最爱吃的桂花糖霜,还有薛枫少时读的《剑经》,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早已泛黄。
薛枫和白樱雪看到了自家兄弟姐妹。曾经青春年少的他们,如今也已垂垂老矣,脸上写满了生活的沧桑。他们的子女在一旁嬉笑玩耍,孙辈们更是活泼可爱,绕着长辈们跑来跑去。这一幕,让薛枫和白樱雪心中五味杂陈。他们虽容颜如初,修为高深,却不得不面对亲人在岁月中老去的现实。
七日后,薛枫和白樱雪带着祭品登上后山。母亲的坟前的野菊开得正好,白樱雪蹲下身,轻轻拂去碑上的浮尘。
薛枫望着碑上\"薛门柳氏\"四字,小时候他总嫌母亲唠叨,如今却连唠叨声都成了奢望。
山风掠过松林,带来细碎的沙沙声,仿佛母亲当年哼唱的摇篮曲,在时光里轻轻摇晃。
白樱雪从袖中取出一幅绢画,是母亲画像。画中女子身着素色衣衫,鬓边别着一朵野菊,眼尾微扬的弧度,与记忆中分毫不差。她指尖轻触画面,画像上的母亲忽然抬手,似要替她拂去鬓角的碎发,这是她用时空剑法截取的母亲生前最后一次为她梳妆的片段。
\"娘,我们回来了。\"白樱雪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母亲临终前,曾将他的手和小雪的手叠在一起,那时的他不懂,为何母亲总望着后山的云海出神,如今站在这云雾缭绕的山巅,才忽然明白,有些牵挂,比仙途更漫长。
时光镀上了一层温柔的琥珀色。薛家与白家的院落间,常有孩童追逐嬉戏,薛枫时常坐在檐下,看侄子们练剑。白樱雪则常去白家老宅,陪白世观下棋。
霜降那日,薛豪英忽然让大儿子取来陈年的美酒。酒坛开封时,酒香混着岁月的沉淀扑面而来,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薛枫和白樱雪成亲那日。
刚欲说话,便被咳嗽声打断。白樱雪急忙握住老人的手,用神识探查,却发现他体内的生机早已如残烛般飘摇,即便有延寿之术,凡人终究难逆天命。
立冬前夜,雪下得很急。薛枫正在院中教小侄女舞剑,忽见大哥踉跄着跑来,眼中满是惊慌:\"爹...爹要见你。\"
屋内烛火摇曳,薛豪英倚在床头,手中握着薛枫幼年时断过的木剑。见他进来,老人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阿枫啊,爹这辈子,最骄傲的便是有你...当年你娘走的时候,我总想着,若能陪你们再久些...如今看来,倒是贪心了。\"
他望向站在门边的白樱雪,招手让她过来:\"小雪啊,阿枫性子倔,你多担待...以后回来看望,记得带些桂花糖霜,你娘生前总说,你爱吃...\"话未说完,咳嗽声又起,指尖轻轻划过木剑断口,\"当年你复原这把剑时,爹就知道,你们的路,终究是要飞向更高...\"
子时,雪停了。薛豪英在睡梦中离世,面容平静如眠,手中仍握着那柄木剑。白世观的离去,是在三个月后的春分。那时桃花正盛,他坐在白家院落的老桃树下,望着白樱雪变作孩童模样在花树下奔跑。
站在父母的坟前,看着兄弟姐妹带着子孙们前来祭拜,薛枫和白樱雪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他们虽拥有漫长的生命,却与凡人的生活渐行渐远。此时的他们,仿佛置身于时光的洪流之外,看着亲人们在岁月中轮回,而自己却独自前行。
“岁月如梭,道途孤寒。”薛枫望着远方,喃喃自语。白樱雪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有彼此。”
安葬双亲后,薛枫和白樱雪常去后山静坐。某日秋雨绵绵,白樱雪取出玉箫,吹起一曲《鹧鸪天》。
霜染青鸾鬓已秋,归来庭树半成丘。
堂前旧影随云散,案上残篇伴月幽。
风寂寂,水悠悠,人间离别总难休。
他年若问仙途事,且看青山共白头。
薛枫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修心莫失人情\"。此刻忽然懂得,所谓道心,不是超脱尘世的冷漠,而是看过岁月变迁后,仍能为一盏灯、一炷香、一段回忆而心动的炽热。
山风掠过,带来几片泛黄的银杏叶。薛枫伸手接住一片。或许,这便是岁月的答案,它带走了青丝,留下了牵挂;带走了时光,留下了懂得。